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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1)

傍晚,慕祯回到东宫,批了一阵奏章,用罢晚膳,沐浴就寝。

三更时,太子的身体突然无声无息地从床上凹陷下去,而后,又升起。

此事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帐外侍候的宦官宫娥和以往一样,丝毫没有察觉。

慕祯走下蜿蜒的台阶,穿过甬道,到了尽头的石室。

石室中央,九个清玄派的弟子盘腿环坐在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周围。八卦中央的阴阳眼处升腾着翻涌的紫气,托起一面铜鼎。

鼎中沸腾翻滚的黑水中浸泡着一物。赫然是那个从青山派抢来的“宝坛”。八卦阵旁端坐着手执拂尘的重华子。

慕祯走上前去:“师父。”

重华子起身施礼:“太子殿下。”

慕祯满意地注视着沸腾的铜鼎:“鼎中的水已黑,快到那个时候了吧。”

重华子躬身道:“禀殿下,就是这几日了。”

太子负手皱眉:“本宫一直在担心,乐越究竟是否是和氏子孙。”

重华子道:“殿下请放心。我很了解鹤机子,他这种态度便可确定,乐越定是和氏子孙无疑。乐越在少青山顶发狂一事更足以证明,他的血中有那样东西。”

太子颔首道:“那就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皇帝。毕竟,要他平平安安把皇位让给本宫才好。”

待太子离开之后,重华子走到墙边,双手在石壁上按下,石壁旋开了一扇门,露出一间隐蔽的密室。有四个人盘膝坐在屋中,手足皆被镣铐锁住,竟赫然是鹤机子、松岁子、隐云子、竹青子四人。

重华子掂须劝告道:“鹤掌门,贵徒乐越现在已是阶下囚,即将要拿来祭坛了,你何必再苦苦守着那个秘密?假如你现在告诉我,清玄派掌门世世代代守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或者我可以和太子商量,留你徒儿一条小命。”

鹤机子道:“贫道并不知道重华子掌门所指何物。”

松岁子道:“重华子,贫道劝你悬崖勒马,不要自以为聪明,到头来反倒害了你自己。”

重华子呵呵笑道:“看看,鹤掌门,令师弟到底是比你实在,贫道总算是清玄派一脉,对当年师祖未曾得知的东西,心中自然是好奇的。也罢,过不了多久,说不定你们就会求着告诉我。”

鹤机子道:“重华子掌门,即便有这样东西,你得到它只会招来祸患,不可能因此增法力,成大道。你祭炼的这所谓神器,想要弑神得道,更是会万劫不复。”

重华子不以为然地顺了顺胡须:“连神都可以不守规矩,反而得到天命认同,人为何不可?”

竹青子叹道:“荒唐,荒唐啊!”

重华子毫不以为意,合门离去。

平北王周厉亲自率领三万大军,打着剿妖党清君侧的旗号浩浩荡荡往应京杀来,行至三河口处,被一名宦官拦头迎住,宦官捧出一道圣旨,曰圣上言,京城妖孽乱党俱以清除,平北王前来护驾忠勇有加,赏玉带一条,金花十朵,即刻返回北郡。

周厉倨而不拜,从宦官手中劈手夺过圣旨,质问道:“圣旨上为何不是圣上的笔迹?京城妖孽乱党依然猖獗,天下皆知,宗庙都被毁了,罪魁尚未正法,何来俱已清除之说!分明是乱党假传圣旨,诳本王回师,本王岂会上尔等的当!”

那宦官驳斥道:“圣旨常由中书令代笔,并非每道皆由圣上亲书,王爷既然认得圣上笔迹,为何认不出玉玺?”

周厉立刻喝令左右,把传旨宦官就地砍了。护送传旨宦官前来的一队安顺王帐下亲兵也一并砍了。

两日后,平北王军与安顺王的先锋军在陶城开战。

京城中,安顺王收到战报,与太子和凤桐商议。

太子道:“平北王真是愚蠢,他斩了传旨的宦官,正好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周厉这个傻瓜,无论如何不是父亲的对手。”

安顺王立刻道:“太子殿下,你口误了。”

慕祯愣了一愣,方才笑道:“是了,一时之间,称呼仍然改不过来。”说着看向凤桐。

凤桐道:“无妨,只要太子别在朝廷上及众官面前口误便可。”又道,“周厉不足为患,但要提防有些人趁水摸鱼。”

慕祯接道:“此是自然,尤其两处牢房,要请安顺王爷和桐先生费心严加看管。”

周厉的兵马与安顺王的先锋军在陶城激战数日,成胶着之势,安顺王下令让先锋军后撤数百里,将陶城让给了周厉,周厉占下陶城后,一鼓作气趁胜前行,安顺王军只退不守,眨眼间,平北王军又占了几座城池。

周厉大喜,花重金请来一群知名文士,命其等炮制了一篇清逆党、保皇上的檄文,广发天下。大军扛着保皇大旗奋勇向前。

和韶在内宫,半昏半醒之时,也听到了战报。服侍他的王公公擦着眼泪悄声道:“没想到周厉竟然是个忠臣。”

和韶咳嗽数声,虚弱地道:“什么忠臣,只是不愿居于慕氏父子之下,想取而代之罢了。可惜,他必不敌慕延。”

坐在床头的皇后哽咽道:“不管什么居心,能除掉些慕氏的羽翼也好。”

和韶挣扎着摆手:“慎言,慎言,朕已活不了几日,你的日子还久,为将来打算,不可乱说胡话。”

皇后止不住抽噎起来:“皇上……好好一个朝廷,怎会变成这样?”

和韶苦笑道:“用国师的话来说,这……这就是天命吧。”

凰慈宫的静室中,楚龄郡主也在与太后议论局势。

“周厉与我父王多年相交,一起封王,后来西郡和北郡不睦,臣女上战场时,与北郡交手过几次,周厉之才不过尔尔,其麾下又无勇猛之将,必然敌不过安顺王大军。若皇上有其他兵马可用,此时正是绝佳的机会。”

太后苦涩道:“现在满朝臣子都投向太子一方,哪里还有能保护皇上的兵马?即便周厉与安顺王两败俱伤,皇上也无反手得利的能力了。”

楚龄郡主红了眼眶:“可惜,西郡已被安顺王所占,否则臣女就算拼得一死,也会率西郡所有兵卒保护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

太后的泪溢出眼眶:“昔日满朝口口声声自称忠义的臣子,竟都不如一个柔弱女子……可叹可叹……”

楚龄郡主道:“即便是女子,也可为朝为君尽些许之力。不瞒太后说,先父在地方上还有些旧部,隐匿未动,太后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差遣若珊。”

太后拉住她的手,流泪不止,打开妆台上的一道密匣,取出一页纸:“朝廷中仍忠于皇上的旧臣,都在这里了。可哀家一旦与他们接触,必定会被安顺王一党察觉。西郡若在京中有可用之人,能否代哀家向他们传句话?”

楚龄郡主接过名单,重重点了点头。

楚龄郡主回到住处,不久,太子驾到。楚龄郡主起身相迎:“太子殿下近日政务繁忙,竟还前来看望若珊,若珊感激涕零。”

慕祯道:“正是因杂事太多,有些烦了,才来瞧瞧你。”

楚龄郡主羞涩低头。

慕祯抬手触碰她鬓边的发:“本宫听闻,你在西郡时,像男儿一样去战场打过仗,可知道北郡军队的深浅?”

楚龄郡主低声道:“岂敢在太子面前献丑,周厉绝对敌不过殿下的大军。到时天下归治,所有兵权都回到皇上的手里,臣女先在此恭喜殿下了。”

慕祯道:“每次你说的话,都恰好能开解本宫,你对本宫来说,真是一杯忘忧酒,一朵解语花。”

楚龄郡主的脸上飞起红晕:“若珊有一件东西,想要献给太子。”自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旧纸。

慕祯接过打开:“这是一张名单。”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有些触动,这张名单上所写的,均是效忠安顺王府和国师府的心腹官吏。

楚龄郡主嫣然道:“正是,这张名单是若珊从太后手中取来的。昔日西郡王府的兰花暗卫忠勇骁悍,自遭逢大劫之后,父王母妃皆过世,普天之下,能调动兰花暗卫的只有臣女了。太后招我前去,道太子图谋篡位,命我动用兰花暗卫,联系名单上的人。”

太子皱眉:“但你在深宫之中,如何调动兰花暗卫?”

楚龄郡主盈盈道:“太后准我明日上午出皇宫遥祭亡父亡母,我今日调配出一种香饼,出城之后点燃,香气数里可闻,兰花暗卫身上带有一种西域细蜂,闻此香必来,他们早已知道我在皇宫内,见此召唤,便会随细蜂赶来。”

太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楚龄郡主,半晌后,挑起她的下巴:“你如此聪慧能干,倒叫本宫如何赏赐你才好呢?”

楚龄郡主娇羞地低头:“若珊不需要赏赐,太后与皇上俱被孽龙和乐越迷惑,若珊与那乐越不共戴天。太子才是天道正统。只要太子能替若珊杀了乐越,报父母之仇。若珊就是粉身碎骨也甘愿!”

太子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静室之中,倒映进屋外树影,一片旖旎。

下午,澹台容月前去向太后请安,闻得殿内数种香气混杂,不由得道:“好香啊,太后娘娘是要制香么?”

太后笑了笑,未回答。

皇慈宫的宫女们都鄙夷澹台容月的人品,不愿搭理她,澹台容月冷坐了一时,又有宦官送来香料。小宫女拿笔记下到了的香料名称,清点核对。澹台容月听了片刻,暗暗诧异,再辨别香料中已有的香气,待送香宦官走后,出声问道:“太后娘娘,臣女斗胆询问,殿中的香味以西域醉红花最甚,可是这道香的主料?”

太后命小宫女们把香收进内室,道:“不想容月对制香亦甚是精通。”

澹台容月道:“幼时家母曾教过一些。略能辨识香料而已。太后娘娘要的这些香料,似乎正可以调配一种兰花香。”

太后身边的一名宫女道:“太后娘娘要制何香,岂能擅问。既然主料是西域醉红花,又怎会是兰花香呢?”

澹台容月起身施礼道:“是臣女逾越了。太后娘娘不是制兰花香便好。那兰花香……虽然香气淡雅,但当要慎用,可能对娘娘凰体有碍。”

太后沉吟片刻,道:“容月,哀家知道你一番好意。天气炎热,你且回去歇着吧。待晚膳时,再来陪哀家。”

澹台容月只得告退离去。

廊下侍候的小宫女们嘀咕道:“太后娘娘真是宽宏大量,这种人,应该早点让她回家去!”

“娘娘已经看都懒得看她了,她的脸皮真厚,若是我,自己就请旨回家了。”

“哎呀,人家哪舍得回家呢,不在宫中,可就更看不见太子了。说不定一回去,太子就忘了有这么个人了。她全靠太后娘娘提携呢,忘恩负义的东西!”

……

她们议论的声音不算小,恰好能让澹台容月听见。

陪着澹台容月的小宫女偷眼瞄见澹台容月的脸色越来越阴,心中暗笑。

澹台容月走到回廊拐角处,突然停住脚,转过身,廊下议论的小宫女们立刻闭上嘴。她蹙眉道:“我想去思安宫一趟。”

小宫女道:“内宫不可随意走动,当要向太后娘娘请旨……”话未说完,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暗中掐了她一把,接口道:“不必的,姑娘如此得太后娘娘喜爱,太后早吩咐过,内宫之中,容月姑娘可以随意走动。诗云诗霞,服侍容月姑娘去思安宫。”

两个小宫女应声上前施礼,与另外三四个小宫女一起,引着澹台容月向思安宫去。

那名年纪稍长的宫女目送她们走远,用手帕捂住口嘻嘻笑起来。

另一名小宫女道:“灵茜姐姐,你好厉害喔,澹台容月这次要倒大霉了。”

灵茜甩着帕子扇了扇风:“她啊,必定是听了我们的嘲讽,不好发作,嫉妒太子最近总去找那位楚龄郡主。于是到思安宫找那位郡主撒气去了。嘻嘻嘻,真是傻瓜!后宫之中本来最忌讳撒泼吃醋,太子讨厌她,她再这么一闹,这辈子别想沾上皇宫的门了。”

众宫女都掩口窃笑。

“真是可惜,我们不能都跟着去,亲眼看她如何撒泼了。平时装成那种端庄贤淑的样子,这次终于露出嘴脸来了。嘻嘻~~”

太妃不在思安宫内,楚龄郡主出来迎接澹台容月,满脸惊喜道:“容月,竟然是你!我进宫这么久,一直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自……西郡一别后,你还好吗?”

澹台容月道:“若珊,我也很想念你。不知有无方便说话的静室?”

澹台容月脸上的笑容挺勉强,楚龄郡主却像丝毫未察觉一般,亲热地将她引进自己住的殿阁。

澹台容月进了门槛,便向左右道:“请各位先退下吧,我有些私房话,想单独和郡主说。”

思安宫中的宫女奉命退出去,澹台容月亲手合上了房门。

思安宫的宫女们暗暗道:“这位澹台小姐看来来者不善啊。”众宫女想凑到近前偷听,门忽然嘎吱开了,澹台容月站在门前道:“可否在一丈之外侍候,我与郡主说话不想被旁人打扰。”

众宫女们依言退下,望着再度合拢的门扇道:“好大的款派。”

诗云嗤笑道:“可能也只能款派这一回了。”

房中,楚龄郡主殷勤地给澹台容月斟茶,拉她并排坐下。

澹台容月直视着她:“若珊,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楚龄郡主无辜地睁大眼:“啊?”

“你是不是和太后说,要动用你的兰花卫帮她?”澹台容月直言不讳,“太后与皇上皇后如今已够可怜,你何苦再落井下石?”

楚龄郡主的神色更加迷茫和无辜了:“若珊,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兰花卫?还有太后和皇上皇后。我一个孤女,得太子恩典住进冷宫中,如何能接触到他们呢?”

澹台容月皱眉:“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假如没有西郡那件事,可能我真的会以为你想要帮助太后……你应该是以此来博取太子的信任吧?”

楚龄郡主睁大了眼,手中的茶杯盖顿时落地,声音蓦地拔高了:“容月,我知道了,你说了这么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就是以为我和你抢太子?”

她扑上前,抓住澹台容月的胳膊,长长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容月,你相信我!太子只是可怜我而已!我万万不会和你抢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父亲是丞相,我拿什么和你争?你千万不要多心!你不要……”

她的泪珠滚滚而下,言语哽咽。

澹台容月苦涩地看她:“若珊,我是看在你我是好友的份上,方才前来劝告……你当我不知道西郡王爷和王妃中毒的真相吗……”

低头抽噎的楚龄郡主猛地抬头,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横在澹台容月的颈项上,悲苦的神色全然不见,目露阴狠的杀气,声音极低地道:“澹台容月,你和那乐越不干不净,何必做出一副三贞九烈的高洁模样?不要以为我真的脾气好到任由你在我眼前指手画脚。我抬抬手便能除掉你,我留着你,是不想让你那么痛快。应朝早晚必亡,但亡之前,我要先把你这个贱人踏入泥埃!”

她收起手中的匕首,飞快地扑向旁边的桌子,哎呀高呼出声。

众宫女们慌忙推门而入,只见楚龄郡主跌坐在地上,打碎的茶杯茶壶碎瓷片跌落在她的周围,她挣扎着爬起身,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不碍事的,是我自己跌倒了。”

澹台容月站在一边,满脸厌恶。

楚龄郡主擦擦眼泪:“我就是……一时手滑。”

众宫女们上前搀扶楚龄郡主,收拾桌椅和一片狼藉的地面。

楚龄郡主的衣服被茶水打湿了一片,鬓发蓬乱,手中划破了一道伤口,渗出血丝。

诗云诗霞向澹台容月福身道:“容月姑娘,你和郡主‘谈’够了的话,就请回去吧。”

楚龄郡主擦着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容月,我们还是好姐妹,对不对?”

澹台容月忽然微微笑了笑:“是啊。”走到楚龄郡主面前。宫女们刚要阻拦,澹台容月已一把抓起楚龄郡主的手腕,飞快地从她的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众宫女都大惊,澹台容月把匕首放到桌上:“姐姐,身揣利器时当要小心,别没刺伤别人,先割到自己。”转身离开。

傍晚,太后把澹台容月唤到殿中,询问她下午见楚龄郡主之事。

澹台容月从容承认。

太后问:“你去找郡主,所为何事?”

澹台容月回答,去找楚龄郡主谈心。

太后闭目片刻,缓缓睁开双眼道:“你这些天在宫中陪哀家,哀家很是开心。但如今宫中事务繁杂,你既然思念双亲,哀家这便着人送你回家吧。”

澹台容月行礼领命,默默地回到偏殿。

晚膳后,楚龄郡主又来秘密拜见太后,她的神色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双眼红肿,脸色蜡黄。

太后将装着刚配好的香饼的钿盒递与她,拉着她的手,和蔼地道:“今天委屈你了。”

楚龄郡主低下头:“臣女不知太后所指何事,臣女今日与容月妹妹聊天,谈得甚是开心……”她咬咬唇,声音里含着委屈,“所以,臣女斗胆,请太后宽恕她未奉懿旨便擅闯内宫私会臣女之罪。”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真是个识大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