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城,我与洛小道士就分开了,正好发现了这边的线索,就在这家客栈住下了。”
昭沅捧着茶杯问:“什么线索?”
孙奔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向外一指:“那边的院子,就是太子的私宅。”
琳箐瞪大眼,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真的?你太厉害了。”
孙奔谦虚道:“也是运气好而已。”
他与洛凌之分道扬镳后,独自到街上转悠,在一个饭馆里发现了两个乔装改扮成寻常人的道士。
琳箐诧异:“道士又不是和尚,和平常人一样有头发,换上寻常人的衣服你怎么能认得出来?”
孙奔道:“你要想一想,孙某当年是做什么的。当山匪必须精通相人之术,过往客人,有钱没钱,大概什么出身来历,做何营生,历练多了,一看便知。那两个道士虽然改穿寻常人装束,但买的饭食皆是素食,而且他们的手上熏有香痕,身上有香火味,走路的姿态也与常人不同。”
琳箐道:“也可能是还俗的和尚呀。”
孙奔道:“孙某假装无意与他们相撞,有一个人开口道歉时不经意地单掌立在胸前。合掌的是和尚,立单掌念无量寿福的只有道士了。本朝尊崇玄道之术,这两个人步履轻盈,身负武功,改装成常人,必有蹊跷,所以孙某就尾随去看了一下。”
孙奔尾随这两人到了附近一个僻静小巷的旧宅门前,爬上墙头窥探,恰好看见院中有一个熟人,就是在青山派的山顶上曾经围堵他们的清玄派弟子中为首的那位,名叫佟岚的。
琳箐拍掌道:“是了,明明是太子的同门师兄弟,天下第一派的弟子,为什么会鬼鬼祟祟扮成普通人藏在小院中呢?肯定有鬼,十有八九和太子有关。”
孙奔笑道:“所以孙某立刻在这家客栈住下了,打算今晚去那个院子中探探。”
琳箐摩拳擦掌,孙奔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晚上与孙某同去?”
琳箐扬眉:“何必要晚上,我和傻龙用隐身术,现在就可以去嘛。”
她说做就做,立刻拉起昭沅,念动法咒隐去身形,直接从窗口穿出,杀往孙奔所指的小院。
小院就在客栈对面的深巷中,院子不大,房舍也半新不旧,看起来好像寻常的民宅,没什么特别的气息。
琳箐和昭沅到了小院上方,向下一看,却大吃一惊。
院子中站着几人,其中一个身影他们再熟悉不过--
洛凌之。
琳箐喃喃道:“洛凌之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其实和太子是一伙的?”
昭沅相信洛凌之的人品:“我觉得洛凌之不是那种人。”
它慢慢压下云头,听见洛凌之与其他几人的对话。
“……师兄还是快些离开吧,若是殿下或是佟岚师兄回来,就不好收拾了。”
“我能否见见师父。”
“师兄,师父倘若要见你,早就见了,何必让大家为难呢?”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问,青山派的鹤机子道长和那几位师弟们,是否被太子殿下和师父关押起来了?”
“的确没有,那位鹤道长可非寻常人,怎么能轻易被我们抓到?师兄,我们不会对你说假话的……”
洛凌之沉默片刻,微点头道:“好,多谢你们告知,我近日都会在京城内,你们将我过来的事情告诉师父与佟岚也无妨。”
与洛凌之说话的几人纷纷道:“师兄,我们绝不会说的。”
洛凌之抱了抱拳,转身走出小院。他刚迈出门槛,有个人忽然追上前:“洛师兄。”
洛凌之停步回身,那人道:“洛师兄……你是否和乐越在一处?听说他进了皇宫,你们真的打算和太子殿下做对?”
洛凌之没有回答。
那人的声音有些吞吐又急切:“洛师兄……当年我刚到清玄派时,你对我诸多照顾,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虽然外人看来,我们是青山派的叛徒,可我们真的有不得已的理由。洛师兄,你是个好人,乐越我从小看着长大,他的品格我也清楚……有句话,我想提醒你们……有些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有些人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洛师兄你,还有乐越,千万不要被别人利用。”
洛凌之微微皱眉:“周师弟,你指的是何人何事,能否详细告知?”
那人不肯再细说,只含糊道:“总之,请师兄和乐越多多留意,好自为之。”
洛凌之沉思地看着他,转身出了小院。
他独自步出长长的小巷,身后有声音喊道:“洛凌之。”
洛凌之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了然地笑了笑:“琳姑娘?”
琳箐的声音从空中传下:“昭沅也在哦。孙奔住在对面客栈乙十一号房,我们在那里等你。”
小伙计引着洛凌之进入乙十一号房时,昭沅和琳箐已经与孙奔同坐在桌边喝茶,飞先锋蹲在昭沅身边剥核桃,嘎嘎吱吱叫了两声,以示对洛凌之的欢迎。
小伙计弯腰退出,洛凌之插上房门,走到桌边坐下。
孙奔笑道:“洛老弟,没想到你我分道扬镳各自查探,竟然查到了同一个地方。”
洛凌之道:“我恰好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昔日的同门师弟,就尾随他找到了那里。我想,也许可以打探出鹤机子前辈和越兄的师弟们的下落。”
琳箐抱着茶杯道:“结果可是听到了一番意料之外的话啊。你觉得那人话中所指是谁?”
洛凌之摇头:“没有凭据之事,在下从不妄加猜测。”
孙奔凑近些问:“哦哦?什么?可否说来给孙某一听?”
琳箐便将当时情景复述了一遍,昭沅默默坐在一旁。他总觉得,那人所指的,似乎是……怎么可能?昭沅直觉认为,这话一定不对。
孙奔听完,呵呵笑道:“反正乐少侠也不在这里,孙某就直说了,我觉得,这话中所指的,十有八九是乐少侠的师父吧。”
琳箐张口道:“怎么可能嘛,鹤机子那老头肯定是个大好人。”
洛凌之亦肯定地道:“鹤前辈的品格在下绝对相信。”
孙奔哂笑数声,慢悠悠道:“我说句不大厚道的话,人心难测。”
洛凌之道:“孙兄从未见过鹤前辈,不便妄下论断。”
孙奔挑眉:“我是未曾见过乐少侠的师父,但关于他的种种,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乐少侠说,当日凃城之劫时,他师父恰好路过,把他从死人堆中救出。那么,他师父如何对乐少侠父母的来历知道得如此详细?姓名、籍贯、做何营生、家中有无亲族,全部都清清楚楚。”
琳箐道:“可能是鹤机子遇到乐越一家人时,乐越的父母还没有死,他们把乐越托付给了鹤机子,当然就要把姓名身份什么的告诉他。鹤机子救走乐越后,又帮他打听了家中的情况吧。”
孙奔靠在椅背上,声音平缓地道:“好像说得通。但是,凃城之劫那日,整个凃城就是人间炼狱,只有不停地杀人和不停地逃命。进入客栈中救人,绝无可能一边救一边听人诉说身世。”
琳箐反驳:“不能是在兵卒屠杀之后救的呀。”
孙奔吊起一边嘴角:“按照现在我们查到的线索来说,凃城之劫除了对付我们百里氏之外,更是冲着越兄一家去的,你觉得安顺王和他的精兵可能漏下越兄这个婴儿的性命么?”
琳箐张了张嘴,想说那也不一定,你不是也被漏下了么?可这个反驳她自己都知道有点强词夺理,便没有说出口,只冷笑道:“反正按照你的猜测,没几个人是好人!”
孙奔抱起手臂:“因为孙某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对所有的人或事,我都或多或少保留一份怀疑。世事不可尽信。”
洛凌之道:“疑点终归不是事实,无论如何,我都相信鹤机子前辈不是那种人。”
昭沅抓紧茶杯,它也相信。
琳箐赞叹道:“看,这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心。”
孙奔不置可否地道:“孙某从不介意被说成小人。”
孙奔最后还是和洛凌之一道在客栈中搭伴住,只是商定每天各自出去打探,互不干涉,这样可以避免像今天一样查到了一起去。
孙奔遗憾地道:“可惜洛少侠今天打草惊了蛇,那个院子今晚定会严加戒备,我是去不成了,只好等来日再查探。”
琳箐道:“太子也真奇怪,把他的同门师兄弟们安排在这个院子里,偷偷摸摸想做什么呢?他有东宫有安顺王府,又有凤凰帮他,何必这么做?”
洛凌之带着那副一贯谨慎的态度道:“我只怕,太子仍然没放弃炼制法器,追求长生。”
琳箐的嘴角抽了抽:“你……你不会说太子现在还在偷偷地炼制那个咸菜坛子吧……太惨了。”
洛凌之讶然地皱眉:“咸菜坛子?”
琳箐猛然想起,当时乐越怕洛凌之太老实,把实情告诉太子,便没对他说过太子的宝坛其实是个咸菜坛子。她只好含糊地笑道:“这是乐越给那个被太子抢去的宝坛起的绰号啦,哈哈~能镇封关着老龙的鸭蛋,那个坛子的法力说不定真的不可估量呢。”
洛凌之忧虑地道:“希望太子不要乱用。”
昭沅闷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天近傍晚时,昭沅和琳箐很没义气地丢下洛凌之和孙奔,赶回皇宫中吃晚饭。
昭沅想了半天,还是把在小院中那人对洛凌之说的话告诉了乐越。
乐越听后大怒。对他来说,师父比生身父母还要重要,师兄们当年背叛师门去抱清玄派的粗腿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出言诋毁。假如那位师兄站在面前,乐越肯定立刻拔剑和他拼命。
杜如渊劝解道:“此人说出这番话,自以为出于一片好心,定然是有什么事情令他产生了这些想法,不排除有人刻意为之。假如越兄你因此在意,反倒上了他们的当。”
琳箐说:“是呀,眼下也没工夫计较这些了。到底皇帝在打什么算盘,为什么凤凰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才真是奇怪。”
乐越握拳砸砸额头:“滴血认亲一项,大概皇帝已经有了安排,我想整个皇宫都在凤凰的掌控之中,我们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们眼里。”
所以凤凰也罢安顺王也罢现在都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静默察看情势。但他们越是没有动作,越要更加小心防备。
杜如渊摸着下巴道:“偌大的皇宫,空闲宫院甚多,皇上特意把越兄安排进这乐庆宫,大概也别有深意。我想,用意很可能就在后殿的那口假井上。”
昭沅不解。
杜如渊分析道:“按照今天下午末幺公公的说法,后殿的老树假井乃本朝太祖起家的灵迹,这次皇帝与越兄的一场滴血认亲亦安排在宗庙太祖皇帝神位前。这两者之间必有关系。”他一脸笃定地预言,“吾敢断定,不出明天上午,关于那口井,定有事情发生。”
昭沅听得有些头懵,琳箐半信半疑,应泽夹起碟中的最后一筷菜,哼道:“凡人之事真是无聊。”
晚饭之后,琳箐解开殿内宦官和宫娥身上的定身术,与昭沅、应泽、商景再度隐去身形。那些人只觉得刚看见世子与那人入席吃饭,眨眼间已碗盘皆空。而自己则脑中昏昏沉沉,完全想不起那两人是怎样吃饭,自己如何侍候的。回想午膳时也是如此情形,不由得备感邪门,毛骨悚然。
边张和连六指挥着收拾碗盘,送回御膳房,两人又回内侍府中向总管公公禀告今日乐越与杜如渊两人的言行。禀告完毕,抄近道穿过内廷宫阁甬道,赶回乐庆宫,走到凰慈宫附近,听见岔道拐角处有人低声召唤:“边张,连六。”却是太后身边的宫女琼雪、服侍皇后的宫女婉樱还有李惠妃的贴身宫女知莲几人。
边张连六被她们拉到凰慈宫外的一处游廊角落内,众宫女们双目闪闪地向他们打听,侍候那人还有杜世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与不寻常。
边张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道:“不瞒几位姐姐说,我们两个服侍了一天,就感到一个字,邪!”
宫女们吸了口凉气,抓紧了手绢,捂住了胸口,连声催促他快说究竟怎么个邪法。
边张再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个,还真不好说……总之,那两位,尤其那个叫乐越的,浑身就透着邪。捡个最明显的事情说,今天我们一堆人,就在殿里,眼睁睁看着他们吃饭,愣是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是怎么把饭吃下去的!好像眨眼之间,所有的碗和碟子都空了。”
幽幽的,有阴凉的夜风吹过,众宫女们情不自禁寒毛竖起,还有的打了个寒战。
知莲颤声道:“我、我没进宫之前,在老家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养小鬼啊……”
琼雪拉拉她的衣角:“千万别乱说。”
连六悄声道:“我和边张刚带他们进乐庆宫,桌子上的点心眨眼就少了两块。每个碟都是八块点心,宫里从不会出错,他们刚一进,就变成了六块。”
知莲抓紧胸口的衣服:“这,这一定是他们带了什么邪门的东西。”
连六道:“我听说,让他们住乐庆宫,也是上面特意安排的,就是因为乐庆宫里有太祖皇帝的宝井,可以镇压得住邪气。”
婉樱颤声道:“我不信,乐庆宫那个地方,本来就阴森森的。我听一位老公公说,当年没建皇宫之前,那里死过好多人。”
连六苦着脸道:“总之,这些话都只能在私下里说,几位姐姐千万别乱传啊。”
小宫女们纷纷点头,允诺绝对不说。
于是,半个时辰后,乐越和杜世子身边带了邪门的东西的事情便传遍了后宫。
月正明时,宋贤妃、庄德妃、周淑妃、李惠妃带着一堆女官宫娥,一齐造访皇后的凰仪宫。
“宫内谣言四起,据闻那乐越与杜世子的确有些邪性,皇后姐姐你坐镇中宫,妹妹们实在是惶恐无措,只好再过来找皇后姐姐商议,到底我们该如何是好?”
皇后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不久前婉樱刚刚向她秘密禀报了从边张连六那里探听来的消息,她心中也很害怕,只能强撑着安慰众人:“太后娘娘已经下令不可再乱提此事,各宫已加派了巡防人手。本宫觉得,既然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放心的让他们住进来,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宋贤妃低声道:“皇后姐姐觉得,安排他们住在乐庆宫,算是放心么?”
皇后一时难以回答。
李惠妃道:“今天,我去太妃那里坐了坐,觉得那位楚龄郡主有句话问得很对。太子明明文武双全,品德无可挑剔,又是长公主所生,身上算是有一半和氏皇族的血,为何皇上和太后还要相信那个来历不明又很古怪的乐越是皇室血脉呢?”
庄德妃悄声道:“咦?难道你们没有听过最近的一个谣言吗?听说……太子根本就不是长公主生的,他是安顺王和一个民间女子的私生子。”
灯影之中,皇后屋梁上有一只三彩的凤凰展开翅膀,飞出凰仪宫,飞过皇城的高墙,飞入梧桐巷的院落中。
它落在庭院内,化做一名锦衫少女,廊下的一名少女轻盈地向她跑来:“凰珠姐姐,难道是那条龙还有麒麟乌龟在皇宫中生事了?”
凰珠摇头:“没有,凰铃,君上在吗?我想问问君上,我们到底该怎样做。现在皇宫里只有我一个,凤梧哥哥不管皇帝了,凤桐哥哥不管太子了。皇帝要和那乐越滴血认亲,是不是干脆把祭坛让给龙算了?”
凰铃眨眨眼:“君上已经安歇,他说这件事先不要管。龙那里有位上古大神,我们打不过的,等天庭有回音了再做计较。至于皇帝,凤梧哥哥说,皇帝再怎样也违逆不了天命。”
凰珠无奈:“可天命到底是什么啊?”
凰铃茫然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一切都在君上的掌控之中,姐姐稍安勿躁。”
凰珠无语地看了看天:“好吧,那我就等君上调遣了。”重新化成凤凰,拍拍翅膀,飞回皇城。
夜半,昭沅轻轻从乐越枕畔爬出,它听到有一些不寻常的动静从后殿的方向传来。
它穿过墙壁,来到殿外,肩膀处被轻轻戳了两下。琳箐从它身后闪出,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拉着它飞向后殿。
后殿荒芜的庭院中,连六、边张还有几个身穿内卫服饰的人围成一圈,摇亮火折,浓烈的松香味弥漫,一个火堆熊熊燃烧起来。
火苗蹿了半天高,那些内卫举着半人大的铜镜围在火堆边,火光被铜镜折射,直冲天上。
昭沅疑惑:“这是什么仪式?”
难道这些人正在为那口假井举行什么秘密祭典?
琳箐也不知道,索性拉着昭沅坐在屋脊上看。铜镜折射的火光变成了黄色,映亮半边天空。
这时,边张、连六和另外几个内卫点燃了几盏奇怪的灯笼,一个、两个、三个……一串光球接二连三晃晃悠悠升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