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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4)

片刻后,还是皇后抽噎了一下,颤声道:“太后恕罪,臣妾们只是听闻一个不相干的乱党要住进内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

太后再一拍桌案:“张口乱党,闭口乱党,谁教你们说这个词的?!此人说不定就是皇室宗族血脉,皇上都不敢大意,将他暂且安置宫中,你们倒先把罪名给定了!”

皇后与众妃嫔们再次噤声不言。

太后扫视众人,冷笑道:“这个少年,年纪与太子相仿,太子自册封后,便住在东宫内,离着后宫殿阁,比西犄角的乐庆宫可近了许多,怎不见你们哭闹,说什么不相干的男人之类?”

这不相干的男人明明是太后你先说的,皇后如此腹诽,却万万不敢流于表面,只委屈道:“臣妾与妹妹们只是听到乱……那人要住进来,一时乱了方寸。毕竟宫里从未有过这种人。望太后恕罪。”

太后长叹:“要怪,只能怪你们都没本事替皇上生个儿子。”

皇后悲泣道:“臣妾们何尝不想呢?可是天意弄人,如今皇上的身体又……呜呜呜……”

妃嫔们跟着呜咽。

太后看着这一堆傻媳妇,只觉得浑身无力,两眼发虚,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你们都先回吧。算起来,乐庆宫离哀家的凰慈宫最近,就算那个乐越变成长翅膀的大马猴,骑着乌龟进来,也有哀家先替你们挡着。”不由自主又叹息道,“说到胆量见识,你们真连澹台丞相家的那个容月都不如。唉!”

这话触发了众妃嫔莫名的嫉妒之心。李惠妃大胆接话道:“那是自然,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所谓一代胜似一代,必然是比臣妾们强的。而且听说,她和那个乐越本就相识,乐越还曾救过她的命,不知……”

皇后到底比惠妃聪明些,横扫了她一眼,将惠妃剩下的话压回了肚子里。

皇后观察太后的脸色,擦擦眼泪,轻声道:“太后娘娘保重,臣妾们先告退了。”小心地起身,带着众妃嫔们走了。

此刻,澹台容月正按着胸口拼命压制不安的情绪。她奉召前来凰慈宫陪太后说话,皇后与众妃嫔来时,她不便与她们相见,只好暂时避入屏风之后。惠妃的话虽然让她觉得很刺耳,但乐越住进了乐庆宫中这个消息却让她的心狂跳不已。

乐越在皇宫中,一刻钟就能走到的地方。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见到他呢?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知道,她也在宫中?要用什么方法,才能亲口告诉乐越,万事小心。

澹台容月闭上眼睛,定定神后,转出屏风。

太后微笑地看她:“惠妃就是那种脾气,并无恶意。”

澹台容月敛身行礼,应了声“是”。却听太后接着道:“你与那乐越果真认识?”

澹台容月心中一惊,拼命想要表现得镇定,但目光和神情中的破绽根本逃不出太后的利眼。

太后慈祥地道:“认识也没什么。只是你要记得,哀家接你入宫,是想让你成为太子妃。你父亲亦是如此希望。”

澹台容月咬住下唇,低下头。

太后看见她的神情,不由忆起自己年少时。那时,她还是个与此时的澹台容月年岁仿佛的少女,游园会时遇见了不知名的少年,他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对不出风流婉约的诗句,却舞得一手好剑。

他为她写过平仄对仗乱七八糟的诗,让猎鹰叼着送到她绣楼的窗前。

他也曾为她去学时令新曲,坐在她家后园墙下断断续续吹了一夜,调子跑得很滑稽,她却哭了一夜。

因为第二天是她入宫的日子,因为配那曲子的词本是这样唱--

鸿雁已远,新月初上,我思君心如鸿雁,君心似月光,不知映照谁家窗。

数年之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

熟悉的潦草笔迹,剑拔弩张地在一本奏折中写了一个硕大的字--冤。被她的夫君皇帝狠狠掼在地上。

写这本奏折的人,是刚刚伏诛的叛王百里齐。

太后温和地向澹台容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所以明白自己是谁最紧要。”

乐庆宫虽处于内廷西侧最外的犄角处,面积不算小,只是宫墙与其他宫苑有所不同,看起来颇不和谐。

乐越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这乐庆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连六和边张两个小宦官吞吞吐吐地不肯回答,乐越心中的怪异感越发强烈。

昭沅悄声在他耳边道:“这地方的气息好像与皇宫的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

琳箐道:“是呀,莫名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灵气。”

乐庆宫的宫门也开得很是古怪,居然是在犄角拐弯处,背阴,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内里却是十分开阔,殿阁雅致,几个宫人见他们进门,便统统在廊下俯身跪倒。

殿阁内倒是一派簇新,宽阔敞亮,桌椅案几都擦得亮晶晶的,椅榻上铺着花样奇巧的软席,照乐越看来,比皇帝的寝宫还好些,案上的水晶盆内摞着瓜果,摆着各色精致的点心。

边张公公道:“已收拾出内殿两处,世子请居南殿,这位便住在北殿吧。”

乐越和杜如渊点头道谢,一块点心从边张公公身后的碟子里嗖的凭空飞起。

连六公公转过头:“咦?方才是什么……”

乐越连忙说:“没有没有。”

连六公公将信将疑地回身,道:“另外,宫中的规矩众多,乐庆宫虽然偏僻,到底仍在内廷之中,需要知道和避忌的,奴才们自会一一告知两位……”

乐越和杜如渊再道谢,眼睁睁看着另一块点心从边张公公的身后飞起。连六公公似有察觉,再度回头,边张公公也侧转身左右看了看,目光扫到桌案上,顿时皱起眉:“奇怪,盘中的点心,向来都是摆八块的,为何这两盘只有七……”

乐越连忙道:“刚刚我和世子进来的时候,有些饿了,就随手拿了两块吃,哈哈~~”

边张公公疑惑地看他:“什么时候?世子和这位吃东西还真快。”

乐越干笑几声。

边张公公道:“都晌午了,也怪不得两位饿了。宫里午时三刻午膳,早膳凤时初刻,晚膳戊时末刻。自有人送来。奴才两人这些日子暂在乐庆宫中供二位差遣,有什么饮食忌口,可先告诉奴才们。只是今日午膳已来不及,先请暂时将就。”

乐越忙道:“公公太客气了。”

杜如渊从衣袖中取出两封红包,边张和连六接过收进袖中,不愧是在宫中见惯了场面,态度未见又多大变化,稍许添了殷勤,再告知他们一些宫中忌讳。

最后连六公公又压低声音道:“另外,这乐庆宫中也有些忌讳。后殿有一处所在,乃太祖皇帝初建皇宫时所立,任何人不得冲撞,两位这段时日,也少去后殿为宜。”

乐越顿时被勾得好奇心起,杜如渊道:“请教公公,乐庆宫昔日是哪位所居。”

边张和连六的脸色又古怪地变了变。

边张含糊地道:“回世子,乐庆宫从太祖皇帝起,便是闲置的,两位是头一回住进此宫的人。”

几人闲叙片刻,边张和连六便告了退,回去向皇帝回禀乐越和杜如渊已安置妥当。

稍时,宫人送来午膳,碗盘碟盆,堆满一张大桌。乐越数了数,共八个凉碟,三十六道主菜,六道汤,十二道面食甜点。送菜的宦官道,因时间仓促,未能完全按照例制,少了四道凉菜,十二道主菜,望请见谅。

乐越内心澎湃不已,应泽用法术定住了宫中众人,琳箐和昭沅总算能和它一道现出身形,一起坐在桌前,风卷残云地大吃一顿。

昭沅的腮中塞满食物,感觉无比幸福。

不消两刻钟,所有碗盘都见了底,应泽取一根牙签剔了剔牙齿,道:“呣,凡人皇宫中的厨子,倒是勉强不错。”

昭沅摸摸胀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乐越又挑了片西瓜给它。

琳箐起身,风风火火地道:“我和傻龙去转一转。我们进宫这么久,一根凤凰毛也没看见,太不寻常了,总觉得凤凰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昭沅也忙忙地站起身。

应泽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打个呵欠,表示他老人家要先歇个午觉。

杜如渊却道:“不用忙,难道各位不觉得乐庆宫中甚是有趣,值得先行查探一番么?”

午时将过,正是酒足饭饱小憩一番的好时辰。乐庆宫中侍奉的宦官和宫娥们却不敢有一丝懈怠,他们奉命抖擞精神,观察乐越与杜世子的一举一动。却见乐越与杜世子出了正殿,径直向后殿中去。

边张与连六公公尚未回来,守在殿门旁的小宦官末幺上前劝道:“世子,这位,后殿乃禁忌之地,最好不要前往。”

杜如渊微笑道:“我们只是过去看看,并无冲撞之意,公公若不放心,不如引我们过去,也好督管。”

末幺和他的名字一样,只是个最末等的小宦官,不敢太过违逆杜世子的意思,只好勉强道:“那么,请两位看看便回。”

他引着乐越和杜如渊绕到正殿之后,见一道山墙隔开了偌大的院子,山墙上一扇陈旧的月门紧闭,但未上锁。

末幺推开月门,引他们走进门内,里面也是几间殿阁,殿阁的屋脊和角檐与其余的殿阁不同,未有装饰,窗扇上糊的是白纱,殿外老树参天,幽静阴凉。

乐越突然咦了一声。

隐身在旁的琳箐戳戳他:“乐越,哪里不对呀?”

乐越喃喃道:“为何这里会有槐树,难道宫里不避讳?”

槐树乃木鬼,寻常人家都不会在家宅内种此树,偏偏深宫内院里竟然见到了。

更加古怪的是,两棵槐树各在后殿的一边屋角处,另两处屋角则有两株柳树。

四棵树枝干虬奇,恐怕是数百年的老树。槐为木鬼,柳是木仙,两棵老柳两棵老槐,各在对角屋角处,好像在镇守什么。

琳箐和昭沅没感觉到什么阴森的邪气,只察觉此处莫名透着一股悲凉之意,渗透进骨骼。

乐越问:“我们可以进去瞧瞧么?”

末幺犹豫道:“恐怕不行,奴才长年在乐庆宫当差,这殿中只有初一、十五或特定时日才能进入。”

乐越很是遗憾,踱到殿门前,随手碰了碰殿门。末幺尚未来得及开口制止,紧闭的门扇因这轻轻的一碰,嘎吱缓缓大开。

殿内情形顿时坦露无余,乐越杜如渊和隐身在后的琳箐昭沅都讶然。

大殿内一片空旷,唯独正中有一口井,井沿边立着一张矮小的石案,上有一个石头香炉,案下摆着一个蒲团,显然是拜祭之用。琳箐和昭沅到井边看了看,更加愕然,其实那不是一口井,只是用石头在平地上垒砌了一圈,看上去好像井沿而已。

末幺跪倒在门槛边,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嘀嘀咕咕念道:“奴才只是无意,并非故意冲撞,太祖皇帝爷爷莫怪~~太祖皇帝爷爷莫怪~~”

一边念着,一边迈进门槛,颤着手把门合拢,再在门槛边磕了三个响头,爬起身瑟缩着向乐越和杜如渊道:“两位请随奴才快些离开。”

乐越与杜如渊不明所以地跟他离开了后殿的庭院,末幺小心地关好月门。

乐越问道:“太祖皇帝的灵位,不是供在太庙中么?”

末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作响:“求世子和这位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不然奴才的麻烦就大了。”

乐越把他拖起来:“放心,我们也怕麻烦,肯定不会说,不过,能否请公公你把原委究竟告知,我们以后也好小心避讳。”

皇宫是个孕育鬼故事的地方,这个神秘的后殿是不是隐藏了一段关于冤魂的秘史?

末幺瑟缩着道:“其实……其实此地本该是一处福地。据说,当年太祖皇帝兴大业之始,便在此地,更与后殿那里有关。所以,太祖皇帝得了江山之后,就定都于此,并特意建造乐庆宫,供奉后殿里的井沿。”

乐越觉得这段说辞很可疑,如果当真如此,太祖皇帝大可以气派地建一座大殿,设个大神位参拜,为什么要弄个后殿,小石案如此寒酸,还用两棵老槐两棵老柳镇守四角。

末幺接着道:“另外,还有一说,殿外有木,殿中有井,其实是应了‘和’这个字,是江山皇气所在。听说太祖皇帝曾定下规矩,本朝每位皇帝在初一十五和祭典节庆之日都需前来祭拜。但自先凤祥帝起,这个规矩便废了。先凤祥帝只信凤神,不再祭拜其他。但乐庆宫一直也未有人居住。只是我们这些在此宫中当差的内宦每逢初一十五都清扫内殿,上柱清香。听说太祖皇帝的神气一直镇守着这里,不可怠慢冲撞。”他低头,“奴才所知就只有这么多了。”

乐越听末幺的言语,不像在作假,但末幺所知的这些,是否是真相就难说了。

因为,刚刚他触碰到后殿殿门时,怀中的太清经颤抖了一下,片刻间异样的灼热。

下午,边张和连六又带着一群宦官宫娥送来日常必用之物,尚衣局也派人过来,丈量乐越的衣衫鞋履尺寸。

乐越与杜如渊来往应付,团团乱转。

琳箐趁此工夫,扯着昭沅去查看皇宫,他们纵云浮上半空,向下俯瞰皇城。

整个皇城之中弥漫着七彩瑞气,那是凤凰的气息。

昭沅随乐越进宫到现在,凤凰就未曾露面。那笼罩护佑皇城的凤气显示出,凤凰根本就没把昭沅这条进入皇城的龙放在眼中。

而内宫方向,瑞气妩媚绮丽,显示那里是后妃之所,雌凰云集。

这样站在云上看,乐庆宫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分别。

反而是皇城东侧的一处气息有些异样。

昭沅和琳箐一道往那个方向去,发觉此处七彩的瑞气中红气尤甚,昭沅再仔细看,红气翻腾时,有些浓重的好像黑色,它揉揉眼,黑色又消失了。昭沅挠挠头,问琳箐可曾见到。

琳箐摇头,回说没有。

“不过这里红得比别处都厉害些,肯定有原因。”琳箐拉着昭沅往下降了些许,看到了宫门前匾上的字,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这里是太子的东宫。

昭沅和琳箐隐身进入东宫,听到收拾东西的宫女们正在闲谈,说太子又出去啦,恐怕今日又会在京城的私邸那里留宿。

有个宫女小声道:“还有啊,你们太子最近频频去看那位郡主,住在太后宫中的澹台小姐会不会做不成太子妃了呢?”

昭沅和琳箐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可是澹台小姐是太后定下的。”

“太后定的又怎样,楚龄郡主的身份可不比丞相的女儿差呀。而且太子喜欢她,就算娶了澹台小姐,将来说不定还会娶那个郡主,到最后谁才是皇后娘娘可不一定呢。”

“我远远瞄见过那位郡主,她不如澹台小姐好看。”

“好看不好看还不是要看太子的喜好?听说太子就喜欢泼辣些的。”

……

昭沅和琳箐互望一眼,没想到楚龄郡主和澹台容月都在皇宫中。

琳箐说:“太子不喜欢澹台容月?那假如皇帝真的扶持乐越压下了太子,说不定乐越和澹台容月还有希望在一起哦。”

昭沅听着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股浓烈的酸味。它摸摸鼻子,讪讪地道:“要不我们回去吧,把这件事告诉乐越。”

琳箐挥挥手:“待会儿再说吧,什么要紧的都还没查到呢。不如趁现在我们干脆出宫看看,找找洛凌之和孙奔在哪里。”

洛凌之是琳箐的选定之人,按道理,琳箐应该很容易察觉到他的气息,可是出了皇城之后,她放出神识搜了一圈,洛凌之的气息竟然如水滴融进了大海一般,丝毫不见。

昭沅跟着琳箐在京城上空气喘吁吁地兜了几个来回后,反倒在一家客栈院内的树杈上发现了正在对他们扮鬼脸的飞先锋。

琳箐和昭沅落到客栈院内,飞先锋哧溜从树上蹿下,跳跳舞舞地领着他们到了后院。孙奔正抡着斧头在后院的柴垛边劈柴。

琳箐查得四周没有其他人,便现出身形:“你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记赚钱啊。”

孙奔抬袖擦擦汗珠:“孙某没别人那么好命,有皇宫住。当然得时刻记着赚点盘缠。”

昭沅也解开隐身术,上前帮孙奔抱起劈好的木柴在柴垛上码好。

琳箐问:“你有没有查探到什么?”

孙奔咧嘴道:“姑娘,你也太性急了吧?孙某今天刚进城,路面都还没踏熟。”

琳箐眨眨眼:“我相信你的能力嘛,我知道,你连挑选哪家客栈,做哪种零工,都是有深意的。”

孙奔得意地笑了:“琳姑娘真是越来越了解在下了,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当时选了洛凌之,没有选我?”

琳箐叹气:“唉,是啊,我发现洛道士真的不中用,根本连他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在这方面,他比你差太远了。”

孙奔笑得更得意了,立刻把琳箐和昭沅带到他住的房间内,还喊小伙计要了一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