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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7)

幕僚连忙道:“王爷息怒,论起雄才谋略,安顺王当然远不及王爷。王爷且忍一时之气,天下能者辈出,依属下看,他慕家想得天下,也未必容易。”

周厉嘿嘿冷笑数声:“这是自然,娶个女人生个儿子就能当太上皇,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安顺王的奏折比本人早几天到了京城,太子读后,喜悦不已,拿与凤桐共赏:“这本奏折,一定要给皇上看,本宫还要在明日早朝之上,命人向百官宣读。龙孽与叛党逆贼已抱头鼠窜,没想到定南王竟然自己找死,让儿子也牵扯其中。哈哈,简直是天助我也,把这些不服本宫包藏祸心之徒一网打尽!”

凤桐观之不语,凤梧几日前就回到了京城,带着不算轻的内伤,向凤君禀报乐越一行之中有一名法力甚强的上古龙神,凤君已准备向天庭禀报。一条傻龙加一个傻少年竟然折腾出了牵扯到天庭的大浪,凤桐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失误。

他遂出言告诫太子道:“乐越等人看似乌合之众,却不能太过轻视,就算是定南王,亦不那么好对付。”他查得定南王身上曾有一段仙缘,其子杜如渊既是天命贤臣又是半人半仙之体,凡与仙家有牵扯的,都非寻常之辈。

太子笑道:“先生放心,本宫绝对会谨慎又谨慎,务必将他们斩草除根!”

下午,太子将安顺王的奏折呈到和韶面前,据随侍在皇上寝宫中的小宦官漏话说,皇上当时龙体虚弱,看后暂将奏折搁置一旁,道:“容朕斟酌之后再议吧。”

这一斟酌,依照以往的惯例,十有八九还是由太子拿主意,此次谋逆牵扯定南王,看来太子尚未登基,天下局势已要大变了。

关于九邑之事的议论沸沸扬扬,连身在内宫之中的澹台容月都有耳闻,傍晚十分,几个宫女和小宦官站在殿外嘀嘀咕咕,悄声议论着“九邑”、“乱党”之类的话题,澹台容月假装端坐读书,将传进殿内的只言片语收入耳中,不禁替乐越担心不已。

陪太后用晚膳前,她借口屋中沉闷,向小宫女要了几支香,燃在香炉中,暗暗合掌拜了拜。

各位神仙,请保佑大月他平安无事。他有龙神护佑,应该是被上天关照,一定会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临去太后寝宫前,容月照例对镜理了下仪容。她今天鬓间插着一只蝴蝶簪子,双翅展开,澹台容月看着镜中的簪影,想起了乐越幼时送她的燕子风筝,也是双翅展开,能飞得很高很高。

假如我也能像蝴蝶或燕子一样,生出双翅,飞出皇宫,自由自在,去找乐越就好了。澹台容月轻轻叹了口气,折转身跨出殿门。

她心中有事,陪太后用膳时不免偶尔有些神情恍惚,吃完饭,便谎称身体不适,告退回去休息。

晚间,太后传偏殿的宫女询问澹台容月的情况,宫女禀道,已请御医看过诊,澹台小姐身体无恙,可能是心有郁结,气脉微微有些不顺。

太后再问澹台容月这几天的饮食起居,宫女回禀道,一切正常,只是今天下午澹台小姐曾说有些气闷,在屋中燃了几支香。

太后挥手让那宫女下去,又问身侧服侍的宫女:“珠莺,太子有许久没过来了吧。”

珠莺回道:“禀太后,自从端午之后太子就没来过。”她贴身服侍太后多年,甚得宠信,往往敢说一些大胆些的话,此时便接着道,“不过奴婢听说,太子最近时常往太妃那边走动,难怪澹台小姐烧香了。”

太后沉吟片刻,站起身:“走,陪哀家出去散散步,顺道去陈太妃那里瞧瞧。再着几个人陪着就行,不用声张。”

陈太妃所住的思容宫在内宫西北角一处僻静的所在。当年先帝在世时,这位太妃便不甚受宠,做了太妃后,安心吃斋念佛,思容宫更是鲜少有外人至。今天太后突然在夜晚驾临,实属百年难遇。陈太妃心知肚明所为何事,赶忙迎接出来,行礼之后,请太后到正殿入座,亲自斟上香茶。

太后吃了两口茶,稍微和陈太妃聊了几句姐妹情谊,便含笑切入正题道:“对了,哀家听说太子将西郡王白家的孤女安置在这里。白家满门忠烈,可叹不幸遭逢变故,她进宫后,哀家竟然还没见过,今日恰巧过来,正好一见。”

陈太妃忙笑着回道:“白家孤女正在孝中,太子恐怕冲撞太后,方才将她安置在此。她现在正在偏殿,应该还没睡。”立刻着人去传。

约半盏茶的工夫,两个小宫娥引着楚龄郡主跨进殿中,俯身叩拜。太后道了平身,楚龄郡主盈盈站起。她在皇宫之中,不能穿重孝,身着一袭素净的衫裙,淡施脂粉,双眉修去挑起的眉峰,扫去了昔日的锋锐,多了份楚楚可怜的娇怯。

太后端详她片刻后道:“哀家素闻西郡王府的郡主年纪虽小,却是个女中豪杰,练就一身好武艺,还能上战场杀敌。但今日看到你,到底还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招手让她近前几步,蔼声问:“在宫里可还住得惯,想家么?”

楚龄郡主垂下眼帘,盖住眼眸中蓄满的泪,低声道:“回太后,若珊已经没有家了。能够蒙恩暂住宫中,若珊感激不尽。”

太后叹息道:“是,你的父母和弟弟在九邑之变中不幸遇难。朝廷会将此事追查到底,严惩凶手。你……日后做何打算?”

楚龄郡主低头静默片刻,道:“暂时并无打算,但天下之大,总有一席容身之处。”

太后颔首,露出几分思量的神色:“这样吧,哀家和陈太妃替你做主,为你寻一个好夫家。”

楚龄郡主却摇了摇头,涩然道:“禀太后,臣女家逢惨变,余生只盼能侍奉佛前,为朝廷,为阴间的父王母妃和幼弟诵经祈福。”

太后道:“你的一片孝心诚然可嘉,但你如今正是大好年华,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是了,哀家听闻你与澹台丞相家的容月是闺中密友,若你也许给太子,容月与你两人,就如先帝在世时的哀家与太妃,一正一辅,伴在太子左右,岂不和美?”

陈太妃笑道:“太后所言极是。”

楚龄郡主愕然抬首,怔了片刻后立刻跪倒在地,摇头道:“不,不,臣女不幸之身,岂能匹配太子!臣女只愿父母之仇得报后能够长奉青灯古佛,姻缘之事,再不敢想。”

太后含笑道:“哀家只是一说,不必惶恐。太妃这里还算清静,你暂且在此住着,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就派人到凤慈宫中说一声。”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夜深了,哀家也该回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众人跪送太后。

回到凤慈宫中,太后沐浴完毕,更衣就寝,其余人等皆退下时,太后问珠莺:“你看那位楚龄郡主如何?”

珠莺答道:“奴婢觉得楚龄郡主柔弱娇怯,倒和传闻不大相符。”

太后道:“这个女子心计深沉,非一般角色,今日在哀家面前的一番表现,可谓唱作俱佳。与昔日先帝身边的张嫔妃刘美人几个狐媚子都是一条道上的。澹台家的那个丫头不是她的对手。可惜她年岁尚轻,修炼远不到火候,做作未免过头,或许能哄得住太子,但哀家一眼便可看穿。”

珠莺笑道:“太后娘娘真是利眼。她既是这种人,要如何处置才好?”

太后沉吟片刻,道:“暂且留在宫中,看看她想做什么吧。”

思容宫中,陈太妃正笑向楚龄郡主道:“郡主此番投了太后的缘,说不定来日真能和澹台家的姑娘一道,长伴太子左右呢。”

楚龄郡主摇首苦笑道:“太妃娘娘,太后今日只是同若珊玩笑罢了。而且,我觉得,太后并不喜欢我。”

陈太妃一怔:“你这丫头真是多心,太后素来最疼爱小辈,她还打算把你许给太子呢,怎会厌烦你?”

楚龄郡主面上羞涩,却在心下冷笑。

她的判断绝对没错,这位太后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方才言语句句话里有话,不但暗指太子之事,临行前那句“你也早些歇下吧。”更是意味深长。不愧是坐镇统领后宫的人物。

这样精明的女人,难道会心甘情愿看着自己的儿子沦为傀儡,皇位落入外人手中?

楚龄郡主不禁玩味地想,争皇位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假如在暗暗燃烧的炭火上再浇上一勺油,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次日下午,太后正在与澹台容月闲话,忽有宫女禀报,楚龄郡主来向太后请安。

澹台容月十分惊讶,她身在宫中,行动限制甚多,想去看看楚龄郡主,却一直不得机会。

她不知道昨日太后曾去过陈太妃处,所以对客居在宫中的楚龄郡主居然在未被宣召的情况下来向太后请安,一时不敢相信。

宫女将一只锦盒呈给太后,道这是楚龄郡主所献,太后打开看了看,内里是一只十分精美的金丝如意结。太后合上锦盒盖:“楚龄郡主现在何处?”

宫女回道:“正在宫门外等候。”

太后颔首:“唤她进来吧。”向澹台容月微微笑道,“哀家听说你与楚龄郡主是好姐妹,本该让你们见见面,但哀家想问她些西郡之事,你暂且回去休息,待来日哀家再让她和你叙旧吧。”

澹台容月立刻起身告退。

太后环视一眼四周,道:“珠莺,你将楚龄郡主带到翡翠亭去,哀家想与这位郡主聊聊西郡相关之事,若没哀家传唤,你等不必侍候。”

半刻钟之后,楚龄郡主在翡翠亭中向太后行跪拜礼。

翡翠亭临水而建,四周空旷,左右再无闲杂人等,太后缓缓道:“你竟然知道昔日高祖皇帝所创的绳结传讯之法,哀家甚是意外。不错,这才是曾统领兵马战场杀敌的西郡郡主应有的聪慧,你在绳结中暗示,有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要禀报哀家,此刻四下无人,你可直言。”

楚龄郡主俯身在地,道:“太后,臣女所禀报之事关乎重大,臣女之所以留在宫中,便是为了将此事告知太后。”

太后蔼声道:“起来说话吧。”

楚龄郡主谢恩起身,在站起来的瞬间极其迅速地将一张纸塞进了太后袖中,把声音压到最低飞快地道:“太后,宫中耳目众多,不乏身负异能的奇人异士,我只能费劲心机手段,将此事密呈。”

太后一怔,展开袖中的纸条看了一眼,立时神色大变,不由得后退几步,跌坐在亭中的石椅上。

楚龄郡主闪电般抽走她手中的纸条,送入口中,咬烂吞咽入腹,而后双目含泪,再度跪倒在地,扑在太后膝前,悲痛欲绝地嘶声道:“太后娘娘,那逆党首领便是用了这种阴毒秘法杀了我全家,请太后明鉴!”

太后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拍了拍楚龄郡主的手背:“放心,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夜半,一只鸟雀飞进了安顺王府中凤桐居住的小院,穿过墙壁,幻化成一个人影,径直落到在灯下看书的凤桐面前,向他盈盈一笑。

这人影,竟赫然是太后的那位贴身宫女珠莺。

凤桐放下书卷:“凰珠,你为何来了,难道后宫中有什么变故?”

凰珠道:“也不算什么变故啦,只是那位最近将太子哄得团团转的楚龄郡主已经见过太后了,太后不喜欢她,可能她看了出来,今天主动来向太后请安,实则是来告密博求信任。”

凤桐挑眉道:“哦?她能告什么密?”

凰珠笑:“就是把她杀父母的罪责往那乐越头上安。不过戏唱得越来越好了。”她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知道这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我在宫中实在气闷,就借着这个机会出来转转。”

凤桐微微笑道:“太后还没放弃一些小动作么?”

凰珠无奈地撇嘴道:“是啊。唉,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知道她和她的儿子已是快要落山的太阳,却仍然不甘心,想要再挣扎一下罢了。”

凤桐淡淡道:“再怎么挣扎,他们的命,早就定下了。”

三更时分,夜深露重,“珠莺”回到了凤慈宫中,她的身影变作一只虚幻的凤凰,栖息在太后的床首。

太后紧闭双目,却没有睡着,楚龄郡主那张纸条上的字浮在她合拢双目后虚无的空间内,呈现着刺目的殷红--

太子是定南王与一江湖女子绿萝的私生子,非公主所生。

数日之后的一个傍晚,乐越一行来到一个名叫桐县的小城内,寻客栈休息。

他们改由最近的小路赶回青山派,与去西郡时所走的地方大多不同。此城离青山派已不到两天的路途,叛党乐越等人的名字这几天内已传遍天下,兼被官府通缉。

考虑到通缉犯的身份,乐越等人稍微做了一些易容。

琳箐与杜如渊扮作了一对夫妇,琳箐挽着发髻,穿着妇人衣饰站在黏着胡须一身员外装扮的杜如渊身边,乐越、洛凌之和孙奔做随从状随在他们身后,昭沅和应泽就是现成的两位少爷,乖巧地陪在爹娘身侧。另外还有一个最小的,用襁褓裹得严严实实抱在琳箐怀中,是飞先锋……

桐县的城门口就糊着通缉告示,告示上画着六个头像,一旁注有小字分别是:叛党首领乐越、逆贼杜如渊、嗜血妖道洛凌之、辣手女魔琳箐、恶贯满盈匪寇孙奔、最后一个竟然是飞先锋,注明恶贯满盈匪寇孙奔的妖猴。

众人在告示下驻足围观,琳箐笑嘻嘻道:“乐越,这张告示上的你好像比前几张上的帅一点耶。”

杜如渊道:“嗯,吾的发簪上还多了一朵花。”

孙奔摸着下巴道:“竟给孙某加上了几点髭须,显得年纪有点大了。”

飞先锋兴奋地扭动,昭沅茫然地道:“为何没有我?”

琳箐道:“有哇。”向告示上一指,“乐越脖子上挂的像腊肠一样的那根,应该就是你吧。”

应泽阴沉地道:“为何没有本座?”对凡间的官府不敢供出他老人家的仙容十分不满。

乐越道:“咳,殿下你的仪容实在太过光芒万丈,岂是凡间的画师所能轻易绘出。”

应泽对这个答案尚算满意。

飞先锋探头看告示上自己的画像,扭动得太过兴奋,险些挣破襁褓,露出一张猴脸,幸亏被琳箐眼明手快地一把捂住。

杜如渊咳了一声道:“娘子,天色不早,我们还是早些去寻家客栈吧。”

琳箐悻悻地应了一声。她对易容改装的身份安排一直很是不满,不明白为何扮演她相公的人不是乐越。

众人只能一次次向她解释,只因在几位雄性之中,杜如渊扮起老爷来最有气质。

琳箐依然不服,她觉得杜如渊只有书生酸气,最有气质的还是乐越。

一路行来,最投入角色乐此不疲的是应泽殿下,在街道上走了片刻之后,他又一次拉扯杜如渊的衣袖,很入戏地道:“桂花糕!我要吃桂花糕!”

杜如渊语重心长地道:“桂花糕太甜腻,吃多了牙齿会坏掉。”

应泽改拉着昭沅的衣袖,坚定地走向街边:“唔,那么就手撕面。”

杜如渊企图相劝,未果。

洛凌之跟着相劝,依然未果。

一行人在面摊前拉扯,乐越无奈道:“我看还是由着少爷吧。”

应泽赞赏地瞥了乐越一眼,扯着昭沅在面摊的桌边坐下,杜如渊和琳箐无可奈何地正要随着落座,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李郎!”

一个桃红色的身影越过街道直扑过来,撞开一旁的洛凌之,紧紧抱住了乐越。

乐越目瞪口呆,浑身被紧紧箍住,一股刺鼻的脂粉味直冲入脑。那桃红的身影将脸埋在他胸前,颤抖着哭泣:“李郎……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让奴家等的好苦……好苦……”

这,这是什么情况!乐越两眼发直,呆若木鸡。

琳箐、杜如渊、昭沅、洛凌之、孙奔和方圆十丈内的所有人都半张着嘴看那抹桃红抱着他哭道:“李郎啊--我的李郎--”神色各异。

静默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琳箐喃喃道:“原来……你在这里……有个相好……”

乐越像条死鱼一样地张了张嘴,他怀中的那抹桃红抬起头,用颤抖的手摸上他的脸:“李郎--”

乐越再度愕然。

抱住他的这个女子虽然做少女打扮,但厚厚的脂粉遮盖不住已枯槁的容颜,眼角与嘴边都有深刻的皱纹,插满珠翠的鬓发枯乱,掺杂着银丝。唯有注视着乐越的双眼充盈着少女的气息,异常明亮。

她,是个年岁不轻的中年妇人。

乐越结结巴巴地道:“夫……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妇人枯瘦的手在他的脸上摩挲:“李郎,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李郎--”

她的手指冰冷,长长的指甲涂成朱红,乐越有种被古墓中的千年僵尸抱住的错觉。

从街道对面大步流星奔过来几人,两三个大汉左右架住那妇人的胳膊,将她从乐越身上剥下,向后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