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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4)

但,渐渐的,有人传说,九邑裂开的地缝中有件宝贝,新月乍现之时,此宝会吞吐仙光,映出不可思议的景象。

有许多人闻讯前往九邑废墟中寻宝,都无结果,但寻宝的人颇有不少信誓旦旦地说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异象。

有人说见到了仙人饮宴,有人说见到了仙子月下舞蹈,还有人说看到了兵戈厮杀,总总说法不同。

“我听闻此事,便亲身过来一探,想看看是否真有那么玄妙。”卿遥目光灼灼地盯着乐越,“我觉得,道友应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说不定已经遇到过什么诡奇之事。”

乐越干笑两声,心道,不错,我是遇到了诡奇之事,梦游回了四百多年前。

卿遥兴致勃勃地向乐越道:“道友,你既然一时想不起昏倒前的事情,说不定与我同去废墟中探探会有收获。”

乐越此时一片混乱,更不知该何去何从,心想答应卿遥的邀请说不定还有转机,更可查探出此人是否有诈。

眼前的“卿遥”是受凤凰指派,有意做戏欺骗的可能亦不是没有。

几天的九邑城坐镇生涯让乐越比以前果断了许多,迅速思量后,立刻道:“好,那就有劳卿遥道友了。”

卿遥笑道:“客气,对了,还不曾请教的道友姓名。”

乐越道:“在下名叫乐越。”

“卿遥”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只是拱手道:“那么一路上还望乐道友多担待了。”

乐越不敢相信地站在草丛中望向前方。

眼前的九邑城真的是一片废墟。假如这里的确是九邑的话。

跨过残破的城墙进入城内,满目断墙残垣,苍凉寂静。

乐越和卿遥在碎瓦残壁中穿行,地面上有横七竖八纵横的裂缝,卿遥道:“因地基被毁严重,此城就没再重建,不知道再过数年,这里能否重筑楼阁,再起城池。”他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用衣袖扫了扫灰坐下,“九邑是座古城,据说,上古仙魔大战时,有天将率兵大破魔阵,在此处接受天庭封赏,天将行辕处建起城池,故名曰九邑。”

原来九邑竟有这等的来历,乐越心中蓦然一跳,这位天将,别就是应泽吧。

这里,真的是九邑?

昭沅好像感应到他的念头,用爪子在他怀中挠了挠:“这里的确是九邑,味道没有错。”凡间的每处地方,每座城池都有独特的气息,这块土地的味道,的确是九邑的。

而且,昭沅察觉到,这里除了九邑的味道之外,还有种特别的气息,若隐若现。究竟是什么,它无法判断。

乐越若有所思地皱起眉,传奇话本中有樵夫误入山林,遇见神仙对弈,观一局棋世间便过了数百年的事情。道书上也说,天庭有四个门,通往现世、过往、未来、无常四界。如果这里真是四百多年前,那么他该如何回去?他不见了,九邑城中会出现怎样的混乱状况?安顺王有没有出兵攻城?

乐越心急如焚,想得出神,隐约听见卿遥的声音道:“道友,你在想什么?”

乐越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道:“啊,没什么,我在想,凡人终究难逃天灾,不过九邑若真是九邑,来日必定能重建城池,再度繁华。”

只是,没有了天灾,却要遭兵祸。

卿遥颔首道:“道友说的极是。”

他们在废墟中绕了一圈,除了碎砖乱瓦外一无所获。乐越道:“这里有宝贝之事恐怕是以讹传讹。”

九邑城罹难者众多,又荒废数年,有人从此经过,尤其在夜晚时,难免生出些别样的联想,流出点神鬼之说并不奇怪。

卿遥却仍不放弃:“假如只是以讹传讹,传出鬼神之事便可,何必加上有宝物,或看到仙人饮宴如此格格不入之事?不如等到天黑再看看吧。”

乐越一时也无处可去,只得奉陪。

天已近黄昏,两人在九邑废墟旁的河流边打水觅食。

乐越去捡树枝生火,卿遥打开随身的包袱取出干粮,很随意地向乐越道:“对了,道友,你怀中的那只灵兽食荤食素?”

乐越吃了一惊,昭沅也吓了一跳。

卿遥见乐越神色有异,笑了笑道:“道友放心,我只替你号过脉,将你拖出山洞,并没有翻检过你的衣物,只因你这只灵兽的灵气很特别,加之它在你怀中曾经动过,所以我才会发现。”

乐越神色不变地看着眼前的人,对他的话没有相信多少,但,对方发现了昭沅,便没有隐藏的必要。

乐越把手伸进怀中,将昭沅抓出来,托在掌心上。

卿遥立刻噌地凑过来,惊诧地打量昭沅:“道友,你的灵兽居然是龙。”

他围着乐越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昭沅看了一圈,啧啧赞叹:“是龙,真的是龙。”昭沅感到此人的目光充满了好奇,但的确无恶意,末了,卿遥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指头,“乐道友,我能否摸一摸?”

乐越道:“这个要看它愿不愿意。”

昭沅轻轻点点头,感到卿遥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龙角,又碰碰胡须,摸了摸它的脊背,最后还摸了一把它的龙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在下此生第一次见到真龙,虽然小了点,却果然如传说般神奇,乐兄,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条幼龙?”

卿遥满脸羡慕,对乐越的称呼直接从乐道友变成了乐兄。

乐越呵呵笑了两声:“昭沅是我的兄弟,偶然结识,却曾同生共死。”

他话刚落音,手掌上的昭沅周身金光一闪,眨眼间,一个少年便站到了乐越身边。

卿遥脸上的惊讶之色更甚:“原来,这位龙兄竟是位龙仙。”

昭沅站在乐越身边,微微笑了笑,并未回话。它知道,卿遥客气地称它为龙仙,实际十有八九是把它当成了龙精。他这样以为倒也好。

卿遥抬袖向它拱了拱手,向对待平常人一样请教它姓名,昭沅也抬手回礼,简单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卿遥对见到昭沅之事很是兴奋,道:“假如今晚九邑城真有宝物现世,我们两个再加上昭兄,一定可以将之轻松拿下。”

乐越有点无语,眼前这位仁兄,若是假扮卿遥师祖,未免太不敬业,种种举止表现与可以降服魔头(应泽),飞升成仙的师祖应有的形象相差太远。

不过,这位卿遥的厨艺很好,一手烤野味尤其出神入化,乐越和昭沅差点连舌头一起吃下去。

他的习惯与洛凌之有些类似,随身携带着几个装调料的小瓶,一个皮囊中还装满了美酒,慷慨地分给乐越和昭沅喝。乐越谨慎地尝了两口,与平常的酒大不相同,充满了野果的甘甜,醇厚浓郁,不由得问:“这是何酒?”

卿遥道:“猴儿酒。”

猴儿酒?乐越诧异:“这竟是猴儿酒?”他听说过猴儿酒,据说是山林中通灵的猴子用野果酿的酒,寻常人极难得到。

卿遥道:“此酒并非一般的猴儿酒,去年我在西南一带游历时,在山林中遇见一种灵猴,肋生双翼,灵性极强。我随行的包袱险些被它们摸去,后来侥幸擒住几只小猴,翼猴的首领就用猴儿酒向我换回小猴。”

乐越不由又直了眼,眼前浮起拍打着翅膀的飞先锋。

吃饱喝足后,天早已入夜,头顶的苍穹好像一块墨色琉璃,镶嵌点点星芒,熠熠生辉,一弯弦月悬挂其上,九邑城的废墟清冷寂寞,却并无什么诡秘的气息。

卿遥在前,乐越在中,昭沅在后,两人一龙再度进入了废墟中,搜寻许久,仍没什么发现。

卿遥叹了口气道:“可能乐兄所言不错,亦可能此宝与我们没有缘分。”

乐越随口问道:“卿遥兄是修道之人,凡俗世间之物,应无挂碍,为何对九邑的宝物如此执著?”

卿遥站在一道残壁前,环视周围,道:“不瞒乐兄说,我在修真门派长大,从记事起便开始修习道法。两年前,修为突然凝滞不前,心中疑惑无法参破。浩浩大千,洋洋世界,道从何来,法从何生。何以为仙,何以为人,何以为玄法,何以为修炼。于是我便下山游历,寻觅种种玄妙之事,希望能开阔胸怀,参透一二。倘若不能看开根本,便永远无法通晓真正的道法含义。”

乐越听得有点晕。他在青山派十几年,名义上是修真门派弟子,其实连基础功法都没好好修炼,几乎全在为了糊口奔波,到如今又掺和进皇位战乱中,对于修道之人来说,简直已堕落到万丈红尘最底层,与这种深邃的问题实在距离太遥远。

他只能道:“这些疑惑的确只能自己慢慢开悟。”总算还记得道德经的两句,不管驴唇是否对得上马嘴,先拖出来道,“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卿遥微笑道:“今天遇见了乐兄和你的这位龙友昭兄,我心中的疑惑又能开解一二。”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竹笛:“此番有缘得见,我以一曲相赠。”

乐越见他没头没脑祭出一杆乐器,警惕心油生,在江湖中,乐器往往等于兵器,乐曲往往是危险的魔音。

昭沅不动声色向乐越身边靠了靠。

卿遥已将竹笛横在唇边,一缕清扬的笛声渗透进空中,婉转悠然,乐越的心竟像被荡涤过一样,渐渐清明,数日来积压在胸怀的烦愁郁结淡化消融,在笛声与和风中无影无踪,胸怀中有了许久未现的开阔坦荡。

好像天上的星星,也格外明亮了。

嗯?星星?

乐越忽然发现,天上的星星,似乎渐渐大了起来,愈来愈大,白色的星光几乎要连成一片……

笛声戛然而止,乐越的手臂猛地一麻,是昭沅用法术电了他一下,同时听到一声沉喝:“乐兄当心。”乐越蓦然清醒过来,卿遥已收起竹笛,抬首看向天上:“好像有事要发生,乐兄和昭兄请小心。”

有事?难道不是你吹笛子有意吹出来的事?乐越握住昭沅的胳膊,和它一起看向天上,那片星光,已彻底连成一片,渐渐变的朦胧模糊,铺展至整个天空,星光中,渐渐显露出一副图景。

有一名身着薄纱长裙的女子在天空中舞蹈,她身侧有玉栏桂树,似月宫的嫦娥,舞蹈所踏的乐曲悠悠荡荡,竟就是卿遥方才吹的那首,只是配合这女子的舞蹈,清澈全无,另生出妩媚噬魂的味道。

昭沅白天感到的那股特殊的气息慢慢浓烈起来,卿遥敛眉道:“是妖。”他身形一动,那根长笛已被他踩在足下,踏笛而起,直升入半空,一道剑光从他袖中直扫向天上的幻象!

乐越愕然。只这一瞬间的工夫,卿遥使了御器飞天与化气为剑两种绝学,都是玄法中较高的招术,就连洛凌之也无法达到这种境界。

剑光直奔天上而去,半路化作一支银箭,直射向女子身侧的桂树。

这是随意化形术?化气而成的兵器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幻化成各种形态,乐越只是听说过,今天方才初次得见。

昭沅也聚集起法力,准备随时迎战,天上的幻象在银箭尚未到达时蓦然一变。

白色的星光,瞬间蔓延出黑气,黑气眨眼间汇聚成了身穿黑甲骑着黑色骏马的万千兵卒,铺天盖地,直奔他们而来,无数张弓驽举起,飞箭如雨。

昭沅的双手聚出金色的光球,变幻成一个光罩,推上半天,飞箭顿时消失不见。

那些兵卒却仍以千钧之势直冲而来,卷起的狂风连昭沅的光罩都微微颤抖,似乎顷刻间就要把他们踏成肉酱。

正在此时,卿遥却突然在空中猛地一转身,抬手间一道剑光径直落到地上的某个方向,只听嗷的一声惨呼,满天的黑甲士兵和黑云都开始扭曲变形,渐渐消散不见。

卿遥落到地面上,站定,向着脚下笑吟吟道:“终于抓住你了。”

昭沅收起法罩,和乐越一道走上前去,只见卿遥脚边的某条裂缝中,正冒出萤萤的红光。

卿遥从袖中取出了什么,向裂缝中一丢,手再一抬,一张白色的网兜网着一只冒着红光的东西升出了裂缝。

此物浑身坚硬黝黑,居然是只大蚌,两扇蚌壳一张一合,从壳内发出幽幽的红光。

难道是附近河中的水妖爬到废墟中作怪?

昭沅疑惑地道:“它……好像是只海蚌。”对水族,它异常熟悉,尤其是海中的水族,决不可能认错。

卿遥和乐越都怔了,这里是内陆,离海边有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有一只海蚌藏在地缝中作怪?

海蚌在网兜中蹦跳了几下,口吐人言,居然是女孩子的声音:“龙君,救救我!龙君,救救我!我是西海蚌仙府的小蚌,被困在此处,无奈之下只好变幻幻术引人注意,希望水府能够发现将我搭救。我并未伤过人,请龙君救救我,饶我性命。”

真是一只自报家门十分顺溜的妖怪,乐越道:“我们也没说会杀你,是你想杀我们吧。”

那只蚌又跳了两下:“那些只是幻术而已,根本伤不了人,只是胆小者会被吓伤神魂而已。我真的没有伤人之意。”

卿遥道:“你好端端一只海里的蚌精,怎会到内陆的九邑城废墟中?”

蚌精的壳抖了两抖,蔫声道:“一言难尽。十几年前,人间有位仙君投胎临世,据说有妖魔觊觎,想趁他刚出世不久,夺他仙元。天庭派仙者保护,那位仙者恰好在西海做客,因妖怪会火术,就从西海借了一些海水,我当时正偷偷溜出水府玩耍……结果一不小心就……”

一不小心就被连水一起装进了仙者的法宝袋,走到半路仙者与妖魔遇上,在九邑上空打了起来,使用水术时蚌精跌落凡间。

蚌精低声下气地道:“假如各位肯放了我,我以宝物相赠。”

这只蚌看来是个小角色,刚刚它蚌壳开合时乐越瞄了几眼,里面连颗珍珠都没有,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宝贝?

蚌精急于保命,蚌壳抖了两抖,扑地喷出一口红烟,几件东西从烟雾中掉落在地。

“这些都是我昔年在海底时捡到的东西。”

乐越看了看那些东西,有点无语。

铜镜、镶嵌着明珠的簪子、象牙梳、银质掐丝的小妆盒,只有两三块亮晶晶的东西貌似是红蓝宝石,应该还值几个钱。

这些东西约莫都是它从海底的沉船中捡到的。乐越于是正色向蚌精道:“若你果真没伤过人,这位卿遥道长当然会放过你,岂会平白要你的宝物,快快收起来吧。”

卿遥手一抖,收起了网兜,那只蚌精得以脱身,重获自由,激动的蚌壳乱颤,道:“多谢几位不杀之恩,我愿意做两位凡人侠士的灵使,听凭调遣。”

乐越连忙一口回绝道:“不用了。”

这只蚌精一看就很傻,绝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乐越清清喉咙:“我们行侠仗义而已,不图回报的,是吧,卿遥道友?”

卿遥的眼角弯起:“乐道友说的极是。不过总要将这只蚌精送回西海,眼下我正好也没事,就走一趟吧。”他很期待地看看乐越和昭沅,“两位要不要同往?”

乐越抓抓后脑:“呃,不了,实在抱歉,我们还有火烧眉毛事要办。”

卿遥的神情有些遗憾:“那便算了,等天亮在下就出发,乐道友保重。”

乐越抱拳道:“卿遥道友你也保重。”

他转身想趁夜赶回那个山洞去,他总觉得这件怪事的关键,说不定在那个法阵上。

卿遥却道:“乐兄请留步。”从袖中抽出一本书册,递到乐越面前。

“乐兄灵根甚佳,虽不从属于玄道门派,亦同道法有缘。这里有本书册,也我偶尔得到的,说不定对乐兄有所帮助。”

乐越诧异地接过书册,夜色中看不清楚字迹,他也无心去看。

今晚的事情,及这个和师祖同名的人的作为,总让乐越觉得有点奇怪。

接过书册的一瞬间,他竟有了种奇怪的感觉,面前的人,千真万确是卿遥师祖。

在乐越的记忆中,这位师祖的事迹如传奇般精彩。

他是公侯世家幼子,因出生时天有异象,八字奇特,在襁褓中就被送进了天下第一派青山派修习玄法。

六岁通读诸经,八岁剑法小成,可御器飞天,十岁时练成化气为剑,十二岁气形随意,十四岁仗剑诛妖,十六岁游历天下。

他游历数年,写出数本修习心得,四海见闻,二十余岁时助天庭剿灭大魔头,就是应泽,飞升成仙。

清玄派自创派以来,有如此辉煌人生的,他是唯一一个。

从年龄到方才使出的武功,都只有真正的卿遥师祖全部符合。

可为何卿遥师祖会和他在四百年前的九邑废墟中遇见,还吹曲结交,赠送书册?

乐越心中团了一团乱麻,他打算回去找到法阵后才慢慢梳理。

昭沅抛出两团光球,当作灯笼替乐越照亮脚下,卿遥道:“乐兄能结识昭兄,真是难得的奇遇。”

乐越心中一动,向卿遥道:“道友来日有缘,说不定会比在下的奇遇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