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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1)

琳箐拉着昭沅隐身在空中,小心翼翼地飘到西郡王府上空。应泽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琳箐的肩头还趴着商景。

西郡王府的一处房屋中,正传来激烈的说话声,琳箐勾勾手指,低声道:“应该就是那里了。”

他们仗着隐身术,大摇大摆直接穿门而过。果不其然,这里是个颇宽阔的大厅,澹台容月、凰女、刘公公、众护卫、那具尸体、楚龄郡主、甚至绿萝夫人,还有定西王府的总管及几个侍卫都在厅中。

楚龄郡主站在厅堂正中,神色凌然:“……我费劲心机,谋害容月,对我有何好处?定西王府近来发生的事情,大概诸位都有耳闻。我父王母妃惨遭人毒害,无处申冤,弟弟年幼,王府中无人可主持大局,我逼不得已,设宴招亲,前日还遭人恐吓。定西王府如今岌岌可危,我若谋害容月,还是派出有印记的刺客前去谋害,必定会败露,试问太后殿下、国师大人、安顺王爷、澹台丞相,从朝廷到官府的其他人,哪个会放过我?除了获罪之外,我又能得到什么?”

厅中一片静寂。楚龄郡主缓步走到刘公公面前:“刘公公,我方才的话,可能你或其他人听来,仍有诡辩之嫌。不如这样,本郡主即刻停止招亲,以待罪之身随诸位一道去京城,请刑部调查,可好?”

刘公公坐在太师椅中,楚龄郡主站着,虽低头以示恭敬,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气魄。刘公公抬袖擦了擦汗:“郡主殿下言重了,老奴担当不起,老奴只是个宫里侍候的奴才,怎敢轻易冒犯郡主。此次澹台小姐遇刺,事出突然,故而才回到西郡王府,绝非怀疑郡主之意……”

凰铃接话道:“不错,澹台小姐从开始就说,此事绝不会与郡主有关,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只是不晓得,这些刺客到底什么来历,此番行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琳箐、昭沅、应泽和商景津津有味地看。应泽摇首道:“如此简单的栽赃嫁祸,竟能吵成这样,凡人的心智实在低下。”

昭沅挠挠后脑:“我觉得这件事很复杂,到底会是谁做的?”

应泽慢悠悠道:“要么是和那个未来太子妃有仇之人,要么是和西郡王府有仇的人。有何复杂的?”

昭沅在心里道,就是猜不到究竟是哪个才觉得复杂。

琳箐撇撇嘴:“应泽殿下,你说了和没说没两样。”

应泽傲然道:“本座只是不屑于深究凡人的小小计谋。”

琳箐嘴角抽动,明明就是你猜不到。

昭沅虚心请教商景:“真正的幕后主使,到底会是谁?”

商景半耷下眼皮:“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这个答案比应泽的更飘忽。

昭沅继续纠结。黄毛雏鸟依然赖在它肩上不肯回去凰女身边,它好像知道现在昭沅很困惑,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它颈边蹭蹭。

应泽却看它很不顺眼,因为后辈受了欺负,现在他老人家不待见任何鸟族。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黄毛雏鸟,冷冷地道:“本座忽然很想吃油炸禾花雀。”

昭沅打了个哆嗦,可惜雏鸟明显还不知道油炸禾花雀是什么东西,向着应泽拍拍翅膀,亲热地喳喳叫了两声,大有从昭沅肩膀跳到应泽肩膀上试试的意思。昭沅赶紧用手按住它。还好雏鸟很快放弃了那个念头,继续歪头努力地啄昭沅的领口,丝毫没察觉应泽的阴冷目光。

琳箐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身为这一堆中唯一一个正常的,真的很辛苦。

厅中诸人对行刺事件的真相各执一词,意见不一,猜来猜去,毫无结果,最后竟然变成了郡主与澹台容月互相倾诉姐妹情谊。

连昭沅都感到很无聊,再看下去也没意思,琳箐再次替它把雏鸟从肩上扒下来,定在大厅门旁的花瓶上,开心地向凰铃挥挥手。他们这样堂而皇之地在门外看热闹,凰铃看在眼中,又不能妄动,脸色越来越青,几乎磨碎了银牙。

雏鸟看见昭沅弃它而去,哀哀啼叫,水汪汪的双眼中写满了委屈。

琳箐敲敲昭沅的肩侧,笑嘻嘻地道:“不知道它是公是母,如果是母的,说不定它长大后会想嫁给你做媳妇。”

媳妇……昭沅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我不要。”

不知是否错觉,身后的雏鸟好像啼叫得更哀怨了。

应泽哼道:“不错,我们龙族,绝对不会跟羽族结亲,不管它们再怎样倒贴,都不能动摇。”

傍晚,乐越练兵回来,凳子尚未坐热,水还没来得及喝,门外便有人轻轻叩门。

一名仆役站在门前毕恭毕敬躬身:“小人奉郡主之命前来传话,乐越公子和随从今日力退刺客,救下澹台小姐。今晚王府内特设宴席答谢公子等人,万望赏光。”

乐越欣然答应,洗了把脸,换套干净衣服,邀大家一道前往。

杜如渊摇摇合起的折扇:“无功不受禄,这宴席是答谢勇救未来太子妃的英雄,在下当时并未在场。再说我是定南王府的人,过去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拘束。”

洛凌之也推辞,说这次澹台小姐遇刺,可能是王府和郡马参选中混有奸细,他要趁夜再打探一下。

应泽难得对吃饭的事兴趣缺缺,打着呵欠道:“中午在王府中看那些愚蠢的凡人吵架本座已很不耐烦,晚上要在房中休息,你们随便吧。”不过,他老人家提出要求,从王府回来时,顺便到街上给他捎点宵夜。

最终,是乐越和昭沅、琳箐一同前往。

宴席设在王府后花园的雅阁内,临着一汪池水,雅阁的门扇与四面的窗扇打开,倒像个凉亭模样。阁内悬挂着素雅的琉璃灯盏,亮如白昼,熏香沁人心脾,夜风轻柔,月色清幽,荷花初擎新叶,叶下一池银星。

乐越他们踏入雅阁,便看见飞先锋正蹲在一张椅子上,抖着一块绸布变戏法,从绸布中抖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上首楚龄郡主和刘公公都悦然微笑,一旁的仆役侍女们也鼓掌笑个不停。孙奔噙着笑坐在下首。

引着乐越他们入内的仆人弯腰通报,在座的楚龄郡主、刘公公、护卫首领邓总管和孙奔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乐越连忙抱拳行礼,由女婢引着入座。

落座之后,先由刘公公对他们今日相救之事盛赞了一番:“……若非你们正好经过,出手相助,说不定连咱家都变成石下之魂了。”

只是“正好经过”几个字,连昭沅都听得出,话中有话,别有所指。

护卫首领邓总管立刻接口道:“是了,我听闻乐少侠与孙少侠两位是郡主的郡马参选,这几日都到城外演练武艺,真是万幸如此,你们才能经过相助。”

这位邓总管定然已经查过,乐越和孙奔今日的演练地点都不在行刺事发的地点附近,方才如此说。

乐越突然觉得臀下的椅子坐起来很不舒服。他实话实说道:“不是,草民的演练地点并不在那附近。”

邓总管满脸惊讶地道:“哦?那么乐少侠是因为别的事从那里经过?”

孙奔截在乐越的话前道:“不单是乐少侠,我定下的演练地点也离事发之地甚远。实际我与乐少侠刚好经过那里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理由。”

乐越不晓得孙奔葫芦里想卖什么药,只好选择不说话。

邓总管看看他二人,微笑道:“假如我询问缘故,两位少侠不会当我唐突吧。”

昭沅看着他们假作夸奖地盘问,很想立刻推开盘子走掉,琳箐暗中拍拍它的胳膊,用法术传音道:“凡人就是这样,经常会打着救人的旗号害人,对救了自己的人也常常心存怀疑,这种事以后会遇到更多。你别挂下脸,会给乐越惹麻烦哦。”

昭沅闷闷地嗯了一声,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也用法术传音向琳箐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琳箐道:“这就是凡人嘛。凡人心眼很多,很难搞的,你骗我我骗你,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所以我们护脉神是个苦差事。”

孙奔向邓总管笑道:“大人过虑了。此事,其实是草民不大好意思说。”转了转酒杯,有意顿一顿,方才道,“草民……其实是草寇出身,前段时间与乐越少侠曾有些冲突。我唯恐他在王府中拆穿我的身份,之后在比试中又彼此不服,所以才约在城外,想私下了结一次,不想竟然撞见公公和澹台小姐遇刺。”此话一出,满座愕然。

琳箐震惊地盯着孙奔,天啊,姓孙的脑壳摔坏了么?竟然主动抖出自己是土匪,还是个越狱潜逃的土匪,借此替乐越遮掩。这个孙奔是真的孙奔吗……

楚龄郡主初次开口道:“我曾听说乐越少侠之前与几位江湖义士一起力退悍匪,连江湖杂报都赞扬乐少侠英雄少年。”

孙奔爽快道:“乐少侠当时退的那些悍匪的头子,就是在下。”

席中再度寂静,楚龄郡主不愧是上战场见大场面的女子,只是淡淡笑了笑。刘公公却不禁问:“乐少侠,可是真的?”

乐越不明白孙奔想做什么,只得点点头。孙奔待他承认后,又道:“不过乐少侠已帮草民在杜世子面前求情,只要草民今后一心向善,对之前的事便不再追究。”

琳箐顿时明白了,孙奔还是那个孙奔,假意替乐越去他人疑心,其实全是为了自己!乐越根本不需要他代为开脱,因为他们是发现孙奔鬼鬼祟祟方才跟踪前去的,心虚的应该是孙奔,乐越没有说出这件事,已经是替孙奔遮掩了,没想到孙奔竟然借机连做土匪这事都拿来洗白,他肯定是知道西郡王府早晚会查到他的身份,所以先下手为强。

真是太阴险太无耻了!

琳箐气得肚子疼,本来对孙奔的一点好印象因这句话一扫而空。

乐越道:“我是有和杜世子提过,不过杜世子是否已告之定南王爷,官府衙门是否会给王爷面子,我就不能保证了。”

孙奔笑眯眯地道:“无妨,只要乐越少侠替我提过,便是有心,孙某在此谢过。你我这次携手,有并肩退敌之谊,以往过节,皆已浮云。”抓起桌上酒壶,斟满酒杯举起,“来,我先敬乐少侠一杯。在郡马甄试中,你我虽是对手,但各凭本事过关,无论胜败,都以参与为幸。”

邓总管打个哈哈:“孙少侠说的是,刘公公与澹台小姐可以平安无事,真是多谢两位携手相助,我也敬两位。”

乐越举起酒杯,三只酒杯在圆桌上方清脆地互碰,乐越、孙奔、邓总管都爽朗大笑,笑中各有春秋。

酒尽杯干,邓总管又道:“听说乐少侠的随从中,有位曾与太子殿下是同门。”

乐越心想,不愧是御前侍卫,短短半天,连这些都查了出来。他答道:“大人误会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昔日同门,还有身边这两位都是草民的朋友和兄弟,不是随从。草民出身寒微,哪可能有什么随从。”

邓总管呵呵笑了一声:“乐越少侠真是交友广阔,我的脾气与你有些相似,就喜欢多交朋友。来,我再敬你一杯!”

乐越忙道:“大人抬举。”与邓总管碰杯,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公公一直在不断地打量琳箐,待乐越说,昭沅和琳箐并非随从之后,打量得更露骨了。终于,他借着夹菜的工夫开口道:“这位姑娘真是好俊的模样,咱家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见识了许多美人,看见你,仍觉得眼前一亮。”

被夸漂亮,就算是个宦官夸的,琳箐也挺高兴,她嫣然笑道:“公公过奖。”

刘公公翘起兰花指,抿嘴一笑:“看,一说话,更讨人喜欢。”

楚龄郡主盈盈看了琳箐一眼:“是啊,这位姑娘武艺更是高强,听闻今日幸得你举起大石,实在好臂力。”

刘公公大惊失色:“啊?原来举起大石的,竟然是你?”上上下下地打量琳箐,“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举起那么大的石头?是不是修练过法术?”

琳箐眨眨眼:“差不多吧,我和国师大人还有安顺王爷身边的凤桐先生所练的功夫类似,师门也差不多,公公回去问一下那位凤桐先生,定然就清楚了。”

刘公公、邓总管的神色顿时又有了不同,连楚龄郡主的目光中都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改看向昭沅道:“看来这位小公子,也非同一般。”

琳箐替昭沅答道:“他是我弟弟,什么都不大懂,跟着过来玩的。”

刘公公从袖子中摸出一块手巾,翘着兰花指扇了扇风:“唉,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叫人看不透。”

邓总管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也和公公一样,对江湖人士,异常钦佩。”再度端起酒杯,对着乐越等人加上孙奔夸赞几句,又碰了一杯。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到尽头,走出雅阁时,乐越大大呼了一口气,昭沅小声说:“好累。”

此时,同一片星空下,行馆的住所中,杜如渊和洛凌之正在窗下悠然品茶。

杜如渊抬首望向窗外天空:“越兄他们应该散席了吧。”悠闲地抿一口茶水,“不知他们吃得好么?”

洛凌之淡淡笑了笑:“能好么。”

商景趴在窗台上赏月,应泽在床上轻轻打着鼾。

乐越与昭沅琳箐一道随在引路的仆役身后步出了花园,孙奔与飞先锋走在他们身边,继续与他们搭讪,琳箐懒得搭理他,只有乐越和昭沅回了两句。

刚绕到游廊上,迎面有位侍女盈盈一福:“乐越公子请留步,还有要事相商,这边请。”

要事?难道酒席上盘问不够,还要彻底拷问一番?乐越心想,本少侠日后再也不对官府的人行侠仗义了。

那侍女手提一盏琉璃灯笼,指向游廊另一侧的岔路:“乐公子和这位小公子还有这位姑娘请随奴婢来。”却并没有叫上孙奔。

孙奔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与乐越拱手作别。乐越与琳箐昭沅互相望了一眼,随在那名侍女身后,走下回廊,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穿过浓密的花丛,小路边浓重的树影摇曳,蟋蟀鸣叫,四周屋檐游廊下悬挂的丧饰和白色的灯笼透着莫名的森森鬼意。

侍女领他们走过一道道屋院月门,深入王府最深处,约半刻钟之后,走进一处小院。乐越等走到厢房回廊下,侍女抬手轻叩一间房门:“启禀郡主,乐越公子到了。”

门扇随即嘎吱打开,两名侍女向他们微微福身,将他们让进房内。楚龄郡主自上首的椅中站起身,乐越向她见礼时,迅速左右扫了一圈,没看见邓总管,护卫或王府的侍卫,楚龄郡主身边只坐着她的姨母绿萝夫人,一旁随侍着几个女婢。

楚龄郡主微微挑起唇角:“散席之后,还请乐越少侠过来,是因有个人,想再次答谢少侠。”

啊?乐越茫然地看向绿萝夫人,绿萝夫人向他嫣然笑道:“原来你就是论武大会上青山派的那名少年。”

乐越嘿嘿一笑:“是啊,多谢夫人还记得我。不过我已离开师门,不再是青山派弟子了。”

绿萝夫人的神色中浮起惋惜:“那真是可惜。你与清玄派洛凌之两人是此次论武大会中少年弟子中的翘楚,我还曾道,你二人将来定然是武林栋梁,前途不可限量。”

乐越被夸得轻飘飘的:“夫人过奖了,我现在离开师门,算是个独行客,但愿也能如夫人所说,来日在江湖上混出名气。”

楚龄郡主插话道:“哎呀,姨母,你的罗嗦毛病又犯了,正主儿还没出来,你却先和人家聊上了。”说着笑盈盈起身,走到屏风边,“容月,你的救命恩公来啦,想答谢就出来吧。”

乐越怔住,看着楚龄郡主后退两步,一个身穿浅绿罗裳的身影自屏风后缓缓走出,一双清澈的双目在灯下些微带了点朦胧,乐越感到自己的心又怦怦怦很响地跳起来。

澹台容月低头福身:“今日在城外,时间仓促,未能郑重答谢。恩公的救命之恩,永世难忘。”

乐越的手足再次不太听他使唤,抬起一只手,想了想,抓向后脑:“呃……那个,澹台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我……在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琳箐冷眼旁观,在心中冷笑。明明接住大石头,救了你的人是我,为什么光盯着乐越道谢个不停?白天不够,还要晚上单独请过来。所谓凡人的大家闺秀,不过如此。

昭沅感到琳箐身周的空气开始急剧地冷下来。它缩缩脖子,灯光中,一枚黄色的弹丸嗖的向它一头撞来。

昭沅下意识后退一步,黄团已撞上它的肩膀,欢快地跃上它的肩头。

琳箐用法术传音幽幽向它道:“如果它是母的,就把它带回去养大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