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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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父王母后和大哥大姐说得没错,凡人确实很狡诈。昭沅对乐越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它想,如果学会了这个,自己是不是就会成为一条狡猾的龙了。

昭沅在乐越的师父和师叔面前低下头,按照乐越的嘱咐,背出高等谎言的内容:“……我确实不是贫苦人家的子弟,我,我是……我是被清玄派迫害,才连夜逃到这里,希望掌门能收留我,让我有一天可以报仇。”

此话一出,正殿中顿时一片寂静,乐越的几位师叔微微皱眉,鹤机子的神情里也带了一丝沉思。

半晌后,鹤机子问:“你和清玄派,究竟什么仇恨?”

乐越告诉过它,这个问题可以不用回答,昭沅便一声不吭地站着。

鹤机子再沉思片刻,拈须道:“好,你就暂且留下吧。”

乐越大喜:“多谢师父。”用手扯扯昭沅的衣袖,昭沅也跟着小声说:“多谢。”

乐越的几位师叔还面带疑虑,大师叔迟疑地道:“师兄……”

鹤机子却已起身道:“就先这样决定吧。二师弟你先着人带这位少年去吃些东西,安排好卧房,没空房就先安排和乐越同住。”转目向乐越看了一眼,“你随我来。”

乐越偷偷向昭沅丢个眼色,快步随在鹤机子身后。

到了书房内,乐越主动关紧房门,笑嘻嘻地问:“不知师父让徒儿过来有什么教导?”

鹤机子椅上坐下,慢悠悠问:“那条龙是昨天半夜潜进来的?”

乐越怔了怔,眨眼道:“龙?师父,你说什么龙?”

鹤机子笑眯眯地说:“刚被为师收进门的那条啊。”

乐越再怔了怔,抖了抖脸皮干干笑道:“师父,你真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什么都瞒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

鹤机子敛去一半笑意:“少在为师面前卖乖。我只告诉你,你如果想要这条龙顶着乐魏去论武大会,一定行不通。这条小龙法术低微,为师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真身,你当论武大会上各派的长老掌门会看不出?”

乐越抓抓后脑:“师父,徒儿打什么算盘确实都瞒不过你。它只是一条寻常的小龙精,法术低微,望师父高抬贵手,千万别抓它。”

鹤机子半闭起眼道:“假如为师要抓它,早在你带它进殿时就将它拿下了,它法力虽弱,身上的灵气却非同一般,不是寻常的龙吧。”

乐越心中一震,一脸无辜地说:“啊?我看它只是寻常的龙精而已。师父,眼下举国灭龙,它四处东躲西藏也挺可怜的,能否暂时收留它几天,徒儿答应了它一个要求,君子必要守诺,等那件事办完,它自己就会走。”

鹤机子闭上双目,捻着胡须的末梢:“只是寻常的龙精?唉,既然你遇到了它,便是命中注定的机缘,我派当年曾受过龙神恩惠,此次只当是报答。你就让它暂且留下,把应允它的事情办到吧。”

乐越从师父的书房中出来,大好的算盘落空,有点惆怅。

看来还是需要去山下劫个人上来给师父当徒弟。不过,就算小傻龙不能顶替小师弟,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弄到洛凌之的血这件事,他一定会办到。

乐越也想看看,这条傻龙是否真的是护脉龙神,倘若洛凌之真是它要找的人,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

乐越快步走到厢房,房中已经摆好了另一张床,被褥一应齐全,那条傻龙正坐在新床边上,满脸不安地扯着衣袖。

它看见乐越,就像看见亲人一样面露喜悦,站起身。

乐越肃然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就是,我师父没被那个精彩的谎给糊弄住,看出你是龙了。”

昭沅的脸色立刻变了,目光里透出惊惶。

乐越接着道:“好事是,你放心,我师父和师叔都是好人,我们门派多年前曾受过龙的恩惠,所以我们不会出卖你,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帮你弄到洛凌之的血。”乐越抓抓头,“不过对我来说,还有个不好的消息,我必须马上去趟山下,火速给自己找个师弟回来。”

午时,乐越谩步行在凤泽镇的大街上,打量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三月初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天如蓝玉,云似薄纱,杨柳新绿桃花艳,盎然春意欲将人醉。

乐越打算找个合适的人,“和气”地“劝导”其暂时加入青山派,他本不想太张扬,在小路上抓一两个过路的就算了,哪知道从清晨守到近中午,一个恰当的人都没看到,只好来到人比较多的镇上。

少青山下的城镇本来叫做龙泽镇,相传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位过路的龙神私降雨水解救了一场大旱,镇中的人感激龙神的恩德,建庙供奉,小镇的名字也就叫做龙泽镇。后来朝廷不让拜龙神了,龙神庙被砸烂改成了土地庙,龙泽镇也改名叫凤泽镇。

凤泽镇近日很热闹,过几天就是论武大会,从各地赶来的人都住在镇中的客栈内。仗剑的侠士,锦袍玉带的阔绰公子,气昂昂的英雄少年,甚至还有娇俏明艳的江湖少女,形形色色,在街上来来往往。

乐越不动声色地观察掂量,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一个灰头土脸的书生正站在摊边,文绉绉地向摊主搭讪:“……在下恰恰路过此镇,但见路上行人都非同一般,风闻最近将在附近有场盛会,故而冒昧打听一二,敢问是何盛会?”

书生穿着一件半旧的布衫,背着一只书箱,浑身散发着穷酸气,摊前来往客人甚多,摊主忙着招呼,见他连包子都不买一个,便懒得搭理他,任由他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询问,只装作没有听见。

论武大会天下皆知,这人却一脸困惑地打听,可见他没见过世面。而且这个书生看起来不仅穷,还有点呆。乐越在心中道,就是他了。

乐越假装不经意地晃到包子摊前,故意站在书生身边,向摊主喊道:“两个菜包。”接包子时假意手一滑,用力撞在书生身上。

乐越立刻满脸歉意地侧身:“这位公子,抱歉抱歉。”

书生急忙摇手道:“不碍事。”

乐越满脸歉疚地笑道:“阁下真是宽宏大量,这样吧……”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包子,将还在纸包里的另一个送到书生面前,“这个包子,当是我的赔礼,公子别嫌寒酸。”

书生又急忙摇手道:“在下方才已经食过午饭,少侠不必客气。”

乐越哦了一声,收回包子,继续向书生搭讪:“听口音公子你不像本地人士,又身背行囊,也是来看论武大会的吧。”

书生的双眼亮了亮:“原来此处的盛会就是论武大会,吾慕名已久。吾此行乃是赶往京城,参加科试,未曾想到无意碰上这等盛会,真是巧哉妙哉。”

乐越立刻客气恭维道:“原来公子是进京赶考的,怪不得浑身流露着斯文之气,与我们这种江湖粗人大不相同。”

书生也客气地笑道:“哪里哪里,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吾不过略读过几本书,与少侠这种快意江湖行侠仗义的英雄少年相比,实在是惭愧至极。”

乐越心道,这个书生看起来又穷又呆,嘴皮子倒挺能说,也谦虚地道:“公子过奖了。”

再东扯西扯几句,套出了书生姓杜,乃江浙人士,乐越觉得是时机进入正题了,便抬头看看太阳:“哎呀,时辰不早,在下还要赶回师门,杜公子,先告辞了,论武大会时再见吧。”假意转身离去。

走出不到四五步,果然听见杜书生在身后道:“乐少侠,请留步,吾还有事想请教。”

乐越止步转过身,含笑道:“杜公子请说。”

杜书生犹豫地问:“不知论武大会几时开,具体在何处?”

乐越回答:“两天之后,三月初十,在城南十余里的凤崖山顶。不过,杜公子,我冒昧问一句,你可有住处,又可有观会帖?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人,而且要有观会帖才能入场。”

杜书生怔了怔,浮起遗憾的神色:“那可怎好?怪不得我找了几家客栈,都说没有空房,先不说看不看得成盛会,现在连住处都难找了。乐少侠,不知附近有没有破庙弃屋之类,只要有片瓦能遮头便行。”

乐越道:“唉,眼下肯定连那里都塞满了人,已经让丐帮等帮派占了。”皱眉沉思片刻,而后说,“嗯……在下的师门倒就在这附近,要不杜公子可以和我回敝派中住一宿。哦,对了,我们门派也要参加论武大会,如果你装成是我们门派中的弟子,或者可以观看完全场论武大会。”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姓杜的书生,杜书生的神色有些犹豫:“但,这样太给乐少侠和令师门添麻烦了。”

乐越急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可能他一时喜悦,说得太过急切,杜书生看他的目光里忽然有了一丝疑惑和防备:“乐少侠,你是否……”

乐越正思忖如何去他疑惑,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缓缓道:“光天化日之下,贸然行骗,是否有违江湖道义?”

语气虽然温和平淡,却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势,乐越背上的汗毛竖起,猛地一惊,这个声音,实在耳熟。

清玄派果然专挑关键时刻来找晦气。乐越猛回身,准备冷笑反问,洛兄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这种污蔑本少侠的言辞?

但他回过身后,却发现,这句话似乎不是对他说的。

他身后的街中央,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堆人,透过人缝,只见人堆正中央站着几个面目猥琐的中年男子,亮出兵刃,指着对面的一人。

那人正是乐越的老对头洛凌之、他一手抓着为首大汉的手腕,眉峰微聚,神情却还是一派温和,微风吹过,拂动他浅青色的衣袂,他的双眼也像春风中最澄澈的溪涧。

乐越的目光落在洛凌之身后的人身上,双眼情不自禁地亮了亮。

那人着轻衫,踏丝履,摇着一把折扇,看似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但,乐越一眼便看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乐越一直以为,凤泽镇杏花楼的花魁诗诗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但,此刻,望着眼前的少女,他猛然发现以前的自己不过是一只枯井中的癞蛤蟆,在这一瞬间,才爬上井沿,看到了广阔的蓝天。

桃花梨花李花杏花迎春花油菜花在这一刻似乎全部都盛开了,花团锦簇中,那少女的眉眼面容光华灿烂,胜过一切颜色。

乐越再纵观眼前的情形,于是悟了。

想来这几个猥琐大汉也看出了那女孩乃是女扮男装,意图上前欺骗调戏,洛凌之便在适当的时刻,适当地挺身而出,大义凌然地英雄救美了。

啧,他倒总能及时发现这种好事。

乐越再瞄了一眼那几个猥琐大汉,心知他们绝非洛凌之的对手,看来这场戏轮不到自己插手,乐越甚是遗憾地准备离去,继续干他的正事。

女扮男装的女孩子却转目望向乐越,明眸眨了眨。人堆中一声大喝,几个男子已经向洛凌之扑了过去,洛凌之一手仍扣住为首大汉的双手,另一只手挥袖抵挡,从容优雅,游刃有余。

乐越懒得再看,回身去找刚才的杜书生,却遍寻不着,背后忽然有人逼近,他的肩膀上被什么东西敲了一敲。

“喂!”

乐越一回头,吓了一跳,刚才还在洛凌之身后的女扮男装少女此时正站在眼前。那边,洛凌之还在与那几个男子对打中。

少女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那里看起来没我什么事了,我觉得没意思,所以就闪出来了。”

乐越道:“路见不平的人还在拔刀助你中,听了你这句话肯定会伤心。”

少女合上扇子,晃了一晃:“这位少侠你一身正派武林人士打扮,见到有人落难,却只在一旁袖着手看热闹,让他以寡敌众,似乎也有违侠义之道。”

乐越道:“因为我知道那人绝对能胜,怎好抢他风头?再则,我看姑娘你目光精湛,举手投足气质都非同一般,那位路见不平的少侠根本不用上前,那几个男子,你不须费力便能打发。”

少女的眼眸中光彩流转,哧地一笑:“哈,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有眼力,有见解,我很欣赏。喂,你叫什么名字?”

乐越笑嘻嘻道:“过奖过奖,在下名叫乐越。乃青山派的首席大弟子。”

少女在口中念道:“乐越乐越……这个名字很特别啊。嗯,我叫琳箐。我不爱人家喊我姑娘,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

乐越道:“好啊,那你也叫我乐越就好。”他虚伪地补充一句,“我也不大习惯别人称呼我少侠。”

他一面和琳箐聊天,一面四处找寻杜书生的踪影。杜书生却像蒸发了一样到处都望不见,琳箐疑惑问道:“你在东张西望什么?”

乐越简单地回答:“找人。”

琳箐眨眨眼,又问:“找谁?”

乐越含糊地答道:“嗯,一个能救命的人。”

他一边答一边走,已经快要走到街的尽头,琳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乐越在街口转了个圈,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杜书生已经变成了掉进大海里的那根针,实在很难找到了。

琳箐问:“喂,你要找的那个人,真的很难找吗?”

乐越再叹气:“是啊,唉,只能再重新找一个了。琳箐姑娘……哦不,琳箐,我今天还有要事要办,就此告辞。”

琳箐却像对他产生了十足的兴趣,仍然跟着他:“反正我是来论武大会看热闹的,现在闲得狠,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的忙好了。”

乐越摇头:“你肯定帮不了我。”杜书生跑掉,他有点焦躁,连谎也懒得说,索性倒出实话道,“论武大会在即,我师弟被对头门派的人打伤起不了床。人数不够,我们师门就会被取消参加资格。”

琳箐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就想临时找个人,顶替你师弟的位置?”

乐越点头。

“那还不容易。”琳箐凑到他面前,灿烂一笑,“你觉得我合不合适呀?”

昭沅在卧房中忐忑地呆了一整天。

它被乐越的师父识穿了龙身,虽然乐越向它保证过他师父和师叔都是好人,对护脉龙神之事毫不知情,但它仍然有点担心。

到底该不该相信乐越,它很犹豫。如果他们向护脉凤凰通风报信,护脉龙族一定就失掉机会翻不了身了。但要是不相信乐越,又该怎么办?洛凌之好像真的不好接近。

它越想越迷惑,脑袋越来越晕,最终不知不觉地变回龙形,钻进柔软的棉被中睡着了。

直到窗外的嘈杂声将它从酣梦中惊醒。

它从被子中钻出揉揉眼睛,听见窗外的院中有人道:“……喂喂,大师兄回来了,又带了个人回来!”“真的真的,大师兄真厉害,早上找到一个,傍晚又找到一个。”“人在正殿,快去看看,我刚才偷偷看了一眼,大师兄带回来的人好像是个……”

昭沅竖着耳朵听,也十分好奇,壮着胆子变成人形,出了房门,悄悄跟在乐越的师弟们身后,到了正殿外,小心翼翼接近门槛。

乐越和一个它不认识的人站在正殿正中,乐越的师父和师叔们坐在上首,神色凝重。

乐越大声道:“师父,这位公子真心实意想加入我们青山派,望师父成全!”

乐越的师父一言不发,乐越的大师叔松岁子皱眉道:“不可,绝对不可!”

乐越道:“师父,师叔,弟子不明白,为何不可?”

乐越身边的人朗声说:“是啊,我诚心加入青山派,请问几位道长为何不肯收我?”

殿中一片静默。

少顷,松岁子道:“这位姑娘,我们青山派自建派数百年来,一向恪守清规,至纯至阳,从未收过女徒。”

在门外看热闹的弟子们顿时一片哗然,“女的。”“原来真的是女孩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真的是女孩子。”……

昭沅在他们身后偷偷用前爪揉揉眼,唔,居然是凡人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好不好看,和姐姐还有妹妹人形的时候一不一样。

鹤机子咳了一声,乐越回头瞄了师弟们一眼,看到了藏在最后的昭沅,便眨眨左眼,笑了笑。

昭沅也向他笑了笑,站在乐越身边的那个凡人女孩忽然侧转过身,向它这里扫了一眼。

昭沅怔了怔,这个凡人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只比姐姐差了一点点,但她看自己的眼光有点冰冷,似乎带着--敌意。

昭沅想看仔细些时,乐越和那个女孩子又都回过身去。

乐越赔笑道:“师父,清玄派早八百年前就收女徒弟了,眼下事态紧急,何不暂时放下成规?”

松岁子立刻竖眉喝道:“胡说,本派门规,乃祖师爷亲自拟定,岂可妄自更改!”

乐越还想接着辩论,他身边的琳箐先一步笑了一声:“天地道法圆融广阔,参修道法的青山派竟然狭隘得容不下一个女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