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数千年前,有一位神将违反天条,被天庭的仙帝亲手打下凡间,用剑钉在寒潭之下,再压上一座高山,使其万年不得翻身。
钉住神将的神剑就叫做斩神剑,得此剑者,能上斩天兵,下诛妖魔,横扫整个凡间更是轻而易举。
太子应该是在清玄派做弟子时,读过这本书,对斩神剑向往已久。
乐越挖挖耳朵,这个被钉在寒潭下的神将传说,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和最近谁说的哪个故事有点雷同。
太子对法器的执著也让他很不理解,何必呢,反正他都是太子了,听说皇帝已经半只脚踏进阎王殿,马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干吗还要辛辛苦苦去找什么神兵法器,这不是给自己找累吗?
难道太子和凤凰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先预备好对付他们的东西?
乐越道:“太子既然有意得到那把传说中的神剑,又为什么要劳师动众,拖着迎春花带着我们门派的宝坛前往?”
他不打算把宝坛其实是个普通的咸菜坛这个悲伤的事实说出来,洛凌之为人太君子,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去告诉太子。
乐越衷心希望,最好太子能一辈子都把咸菜坛当成宝贝。
洛凌之道:“太子得了贵派的宝坛,却不知如何使用。”
乐越诚恳地道:“是,那个坛子在我们厨房当了无数年的咸菜坛,我们都没有发现,可见它必须用特定的、秘密的方法才能启动。”
洛凌之无奈道:“太子拿到手后也试过种种方法,都没能找出使用的窍门,我想他这次带着迎春花,应该是想用血祭大法。”
乐越皱眉:“那不是歪门邪道么?”
一般妖魔邪教中炼制魔器时,才用血祭大法,以妖魔之血祭养器皿,器皿可获得魔性。
应泽、杜如渊和琳箐一直坐在墙角,假装替昭沅看着药锅,正大光明地偷听,琳箐道:“不对啊,假如他只是想拿那把剑,没必要带收妖的器皿还用血祭大法。”
商景在杜如渊头顶慢吞吞道:“得神剑,斩神将,吞元神,获长生。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乐越和洛凌之都蓦然回首,洛凌之应该看不见杜如渊头顶的乌龟,因此把这句话当成是杜如渊所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打算拔出神剑,拿那只宝坛困住神将,再得到其元神,以此长生不老?”
在人间,攀上权势的最巅峰莫过于做皇帝,目前,皇位已唾手可得,太子竟然还想长生不老,千秋万世,永远做皇帝。真是个追求不俗的有志青年。
乐越在心中摇头,不知道他有这种远大志向是自修成才还是凤凰教导有方。
洛凌之神色凝重:“这种做法有违天地自然,以血祭炼妖极容易走火入魔,取神剑斩罪神更是违背天规,恐怕会招来弥天大祸。”他站起身,“越兄,我必须立刻告辞,赶回清玄派,禀告家师。”
乐越也起身,拦住他去路:“洛兄,你重伤尚未痊愈,不宜赶路劳累,而且,恕我直言,你觉得回到清玄派,令师重华子掌门会管这件事么?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你师父早就知道此事,才派你们师兄弟前去帮着太子。”
洛凌之面色坚定:“越兄,你对清玄派有些误会,家师并非这种人。”
乐越冷笑:“不是这种人?洛兄,你一直没说暗算你的人到底是谁,那人就是太子吧。”
洛凌之是清玄派大弟子,其余弟子一定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倘若是太子的侍从,他又会有所防备,能一招得手者只有太子。
乐越道:“你发现了太子和令师弟商量的事情,便现身劝谏,但太子肯定是不会听的,所以发生了争执,于是你打算回去禀告你师父,就被太子从背后偷袭。”
洛凌之道:“太子既然偷袭我,便表明家师不知此事,因此家师必定是不赞成他的所作所为。太子一方人数众多,只有快些告诉家师,他老人家和师叔们联手,才能阻止太子。”
乐越觉得洛凌之实在太顽固不化:“我想太子不是怕你回去告诉令师,而是怕你在告诉令师之外,又将此事泄露给别人。”
洛凌之肃起神色:“越兄,请不要随便说出‘我想’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推测言辞。”
乐越无奈地点点头:“好吧,算我说错了,但是洛兄,永寿镇离清玄派有几天的路程,恐怕你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勉强赶回去,你的师父和师叔们再赶到云踪山,太子早就大功告成,回到京城准备做皇帝了。”
洛凌之道:“假如我使用御剑术,加上轻功,一路赶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乐越变色道:“洛兄,你不要命了?”
御剑术十分消耗元气和内力,洛凌之刚从鬼门关回来,这样飞一飞,再用用轻功,等赶到清玄派,必虚脱而死。
乐越一把拽住他胳膊:“舍身成仁不是这样耍的,洛兄。”
洛凌之神色从容道:“越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将衣袖从乐越手中扯出,又道,“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也存有些打算,我知道,你身边的小师弟和那位姑娘,还有这位以一本韩非不战而胜的公子,都不是寻常人。越兄你一向侠义正气,必定不会对这件事情袖手旁观,倘若我师父和师叔们不能及时赶去云踪山,阻止太子之事就拜托越兄和几位了,此是不情之请,望越兄能答应。”
老天啊,这不是在交代遗言吗?
洛凌之为啥就这么迂腐这么不变通这么不懂拐弯呢?
乐越长吁短叹:“洛兄,你为什么一定要选返回清玄派这条死路啊,你和我们一道去阻止太子不行么?”他盯着洛凌之的双眼,“该不会,太子除了要炼妖血祭拿神剑之外,还想干点什么别的事情,你目前不好说吧。”
洛凌之垂下目光,不言语。
杜如渊坐在火炉边开口道:“洛少侠,容我插句嘴,如果你想找令师重华子道长的话,不用回清玄派。我今早去替你买药时听见街巷间的闲谈,九华山地藏宫将于四月初八开一场佛道法会,各大佛门寺院与玄道门派均会参加,天下香客蜂拥前往,据说贵师门在参与法会的名单之内,大概令师几天前已经率人前往了,而且,佛道法会由安顺王发起,这些门派的一举一动他应该都会知道吧。”
洛凌之神色微变。
杜如渊慢悠悠道:“洛少侠,就算你师父和安顺王及太子不是一路的,现在你想阻止太子,也只能选择和我们一路了。”
终于,在迫不得已之下,洛凌之还是留了下来。
乐越等人让他在房内休息养伤,准备歇息一天后,立刻动身赶往云踪山。
云踪山正好在定南王的势力范围内,与他们本来的打算恰好相合。
现在唯一思虑的就是,到底是先去定南王府,还是先去云踪山。
乐越、昭沅和琳箐都一致认定当然应该先去云踪山,及时阻止太子,如果晚到一刻,就什么都难以挽回了。
那个泡菜坛子根本不是法宝,如果杀掉迎春花血祭,一点用处也没有,谁知道太子仗着一颗比天还大的雄心,乱用些半吊子的歪门邪道的法术,会在取神剑、企图杀神将夺元神时发生什么?
乐越冷笑:“说不定,到最后变成我们去救他的命。”
杜如渊却坚持应该先去定南王府说服定南王。
琳箐看着他道:“你这个书生,平时文绉绉的满嘴仁义,想不到比我们哪个都狠,你是不是算准了太子顶多懂些半吊子法术,又抱着个泡菜坛子当宝贝,一定不会成功,想让他干脆在取剑斩神的时候挂掉,我们就不用费事了?”
杜如渊道:“不是的,吾只是觉得去定南王府处借点亲兵一同前往会好一点,毕竟我们人少,太子人多嘛,我们又不可能伤人。”可惜他嘴上这样说,满脸别有居心的表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杜如渊又说,云踪山是定南王府的地盘,假如不打个招呼就闯进去不太好,而且太子秘密前往,定南王并不知情,万一太子在云踪山出了什么差错……定南王会很难办,凤凰和安顺王悲愤之下,说不定会灭掉定南王发泄悲痛,那时候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他说的话有点像歪理,又很有道理,双方僵持不下。
琳箐道:“要么,看哪个意见支持的多,就听哪个喽。”
乐越举手赞同直接去云踪山,昭沅也跟着抬起一只前爪:“我和乐越一样。”
杜如渊无奈地看它一眼。
乐越搂住昭沅的肩膀:“好兄弟!”昭沅喜孜孜地傻笑。
琳箐理所当然也站在乐越一边。
杜如渊和商景坚持应该先去定南王府。
琳箐道:“我们这边三个,你们两个,你输了耶。”
杜如渊微笑:“谁说的?”他卷着手中的书卷,敲敲一旁的小桌,“应泽殿下,你赞同哪一方?”
应泽刚刚吃完早饭不久,现在正在吃午饭前的开胃饭,他夹着一个春卷,甚有威仪地道:“本座觉得,不用去云踪山。”
琳箐气愤地道:“你耍诈,你给老龙买春卷收买他!”
杜如渊挑眉:“只要有结果,用哪种手段有什么所谓?”
琳箐暗恨。
应泽咽下口中的春卷:“小麒麟,不得乱喊本座老龙,本座正当盛年。”
三对三打平,依然僵持不下。
琳箐道:“那就叫上洛凌之,我和你赌脑袋,他肯定站我们这边。”
杜如渊摇摇手中的书:“其一,我们只是在商量一件普通的有点意见不一致的事情,不需要赌脑袋这么悲壮。其二,你如果让洛凌之选择,首先要把我们为什么去定南王府告诉他。定南王府就在去云踪山的路上,我们直接说要去知会一声定南王,顶多只耽误半天工夫,按照洛凌之的个性,应该不会拒绝。”
琳箐嗤笑:“顶多只耽误半天,你还真自信,你觉得半天就能说服定南王帮我们?”
杜如渊微笑:“我肯定,要不要和我赌?”
乐越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琳箐已经噌地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好,我和你赌!”
乐越捂住额头,长叹一声:“琳箐,你上他的套了。”
昭沅挠挠头,看看琳箐,又看看笑眯眯的杜如渊,突然明白了过来。
琳箐和杜如渊打赌,就等于答应了要和他一同去定南王府。这样一来,琳箐就变成了赞同去定南王府的一方,现在成了二对四,就算加上洛凌之赞同乐越,也是杜如渊一方稳占上风。
乐越唏嘘不已,琳箐慢慢挪到他身边,慢慢蹲下,小小声说:“对不起。”
乐越向杜如渊抱抱拳头:“佩服佩服。”
杜如渊笑吟吟道:“好说好说。”
大局已定,由乐越前去告诉洛凌之,去云踪山前顺路先知会一声定南王,以免给定南王带来麻烦。
洛凌之果然很能理解地同意了。
洛凌之继续在房内休息,预备第二天启程,他单独睡一间房,乐越昭沅还是和杜如渊、商景、应泽挤在一间,琳箐单睡一间。
计划商议完毕,无事可做,吃过午饭后,琳箐来敲他们的房门,向乐越道:“反正下午没有事情,我们一道逛逛城里的市集吧。”
她换了件嫩黄色的新衣服,发辫也绑的和平时不大一样,漂亮的眼睛难得一点也不凶巴巴的,笑盈盈地望着乐越,昭沅忽然觉得,房间里好像开满了芍药花。
乐越却显然缺少欣赏美丽鲜花的那根筋,皱眉道:“我们现在吃住的钱都是应泽抢来的,囊中空空,逛市集只能徒然伤感,还是在房里睡觉吧。”
琳箐道:“逛市集未必要买东西呀,只是四处看看嘛,我很久都没有逛过凡间的市集了。在房里睡觉有什么好,你们房里这么挤,一下午呆在里面,多憋闷啊。”
乐越一脸为难道:“可我真的懒得动,要么这样,让如渊兄陪你去吧。”
杜如渊立刻道:“我和龟兄下午预备去几间书坊转转,想来琳箐姑娘肯定会嫌无聊,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琳箐继续锲而不舍地望着乐越:“只当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好不好?”
乐越打个呵欠:“这几天赶路,活动的可够多了。”他向一旁张望张望,一把拽住昭沅,“要么这样,昭沅没怎么逛过凡间的市集,你和它一起去逛吧。”
变小了钻在地铺中睡觉的应泽从被角露出头:“本座也有兴趣一逛。”
琳箐突然收起笑容:“算了,我没兴趣了,也要回房睡觉,你好好休息吧。”她转身离去,带起一股凉风。
乐越躺回地铺继续睡觉,昭沅变回龙形缩在枕头边。
杜如渊和商景出去后不久,昭沅在睡梦中,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似乎是乐越起身,悄悄走出了房间,昭沅抬起充满倦意的脑袋看了看,乐越果然不见了。
奇怪,他一个人要去哪里?
昭沅困惑地抬爪揉揉眼,又继续钻回被子里睡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昭沅睡饱了起床,乐越还是没有回来,它去洛凌之和琳箐那里找了一下,洛凌之和琳箐都说没有看见过乐越。
琳箐哼道:“不肯和我一起去逛街,却偷偷跑出去,有什么神秘的事情要做?”
她拉着昭沅一道去楼下大堂找小伙计打听,刚下楼,就看见一个人从外面匆匆进来,正是乐越。
琳箐立刻快步冲上前:“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被凤凰抓了,我都快……我……”她忽然结巴起来,一把拉过昭沅,“我……帮着它找你,它很担心你,都快担心死了。”
昭沅觉得琳箐的态度有点奇怪,乐越的怀里鼓鼓的,揣着一件很大的东西,那东西还会蠕动。
乐越满脸神秘道:“我自然是想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才跑出去的。”
琳箐紧紧盯着他怀中鼓起的那团:“这就是你觉得特别重要的事情?怪不得我让你和我一起逛街你都不去。”她咬住嘴唇,猛地转过身,走回楼上。
昭沅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抬头看乐越,乐越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昭沅跟在乐越身后,看他径直上楼,敲开洛凌之的房门:“洛兄,我觉得有个人,你应当见见,实际上是她救了你的命,她很想见你,可是不敢进城,我就特意把她带来了。”
乐越从怀中捧出灰毛绒绒的一团,轻轻放在地上,灰色的毛团在地上蹦跳两下,跳到洛凌之身边,怯怯地抬头,抖抖竖起的耳朵,用晶亮晶亮的红色眼睛望着他。
原来是那位兔精姑娘。
洛凌之俯身,温柔地抚摸灰兔的头顶,然后再站起身,深深一揖:“多谢,救命之恩,永生难报。”
灰兔红红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迅速幻化成那个灰衣少女,垂着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修道门派的弟子,我只是一只兔精,你一定很看不起我。我只想能和你说说话就可以……”
洛凌之低头望着她,目光清澈而温和:“仙又如何,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对我来说,天地万物,没有高下之分。”
兔精姑娘的双肩轻轻地颤抖,不敢相信一般抬起头:“你……真的这么想?”
洛凌之轻轻颔首:“姑娘,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兔精姑娘又垂下头:“我没有名字,认识我的精怪都叫我灰灰。”
洛凌之微笑:“若你不嫌弃,我送你一个名字吧,古人常说月中有兔,天庭有瑶池,你叫月瑶如何?”
“月瑶月瑶……”兔精惊喜在口中喃喃念着,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虽然,人与妖殊途,但我会永远记得你。”
到了傍晚,乐越又将灰兔揣进怀中,赶在天黑之前送她回郊野。
这次昭沅和他一起去,琳箐也跟来了。
乐越在山道边放下灰兔:“月瑶姑娘,就此别过,你好好修炼,愿你有朝一日,真的能飞升天庭,成为瑶池中的仙女。”
兔精姑娘化做身形,向乐越福身道:“多谢少侠相助,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得。”
乐越笑道:“不用那么夸张,姑娘你救人才是最积福报之事,我不过顺手帮帮忙而已。”
兔精姑娘再福了福身,方才离去,她一面走,还一面频频回头。
乐越一直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方才转身回城。
等回到客栈,杜如渊、洛凌之和应泽已经在楼下大堂内吃晚饭了,应泽埋首在一只硕大的面碗中,吱溜溜地喝汤。
乐越昭沅和琳箐也凑上前坐下,各自点了饭。
应泽从碗中拔出头,又跟着要了一碗面。
洛凌之初次看见应泽进食,还不太习惯,低声向乐越道:“越兄,这位小公子这样吃,不会胀食么?”
乐越道:“放心,他把这个客栈吃下去都胀不到。”
杜如渊斯文地喝着粥道:“我们明日加油赶路,大约两三天后就能赶到定南王府所在的诚州城,然后再去云踪山,大约再需要一天就可以。”
乐越道:“但愿一切顺利喽。”
应泽脸埋在面碗中含糊道:“云踪山,无需去,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