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越远远地朝它露齿笑了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知道,而后转回身,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
傻龙的龙珠居然有如此的功用,乐于助人果然有好报,嘿嘿。
琳箐怀疑地盯着昭沅:“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看乐越在和你打手势。”
昭沅喜悦地道:“嗯,我能用龙珠和乐越说答案。”
琳箐的表情更困惑了:“什么龙珠,什么答案。”
论武场上已经开始问第三题了,昭沅赶紧简洁地道:“我把龙珠放在乐越那里,我能用灵力和他说话。”
琳箐惊讶地睁圆了眼:“你还有这种本事呀,你的龙珠为什么在乐越那里?”
昭沅顾不上回答她,乐越抢着敲响了铜锣,再次起身,它一句句地将乌龟说出的答案传给乐越。
乐越一句句复述;“……相传由春秋时一位刺客所创,后经秦汉,自成体系,隋朝时,女剑侠祝琴娘另创九式,始有瑶云二十一式之说……”
绿萝夫人嫣然一笑:“少年,你答得甚好。”伸出纤纤玉手,把一根竹签放进青山派的绿色竹筒内。
乐越谦虚地道:“多谢夫人夸奖。”
绿萝夫人蛾眉微挑:“可是少年,为何之前那般容易的题目你答不出,我的问题如此生僻,你却能答对?”
乐越扯动面皮笑道:“弟子方才刚上场时,有些紧张,心中一片混乱,但等夫人出题时,看到夫人仙子般的美貌,便灵台宁静,豁然开朗了。”
绿萝夫人抬袖轻掩檀口,美目弯弯:“你这少年真会说话,你叫乐越是吧,什么时候来南海,想到我珊瑚宫中玩,随便和哪个南海门下弟子报出你的名字便可。”
乐越抱拳:“多谢夫人,夫人要是想到我们青山派看看,直接进大门,就是我们青山派的座上贵客。”
他在比试场上还和评判之一绿萝夫人搭讪套起了交情,围观的清玄派弟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忿。维清和佟岚依然站在掌门重华子身边观战,佟岚道:“青山派的乐越一肚子稻草,只会油嘴滑舌,浑身市井习气,不过碰巧蒙对了一题,便得意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和凌之师兄比,何止天地之差!”
维清道:“如果是蒙,怎么可能蒙得这么对,按照常理,这道题他不应该答得出,有些蹊跷。”
重华子捻着胡须眯眼望向场内:“因此,为师才说,对青山派,要仔细察看。”
有昭沅通风报信,乐越轻轻松松,又连抢对了四题。
青山派的弟子们也大惑不解,议论纷纷:“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有学问。”“大师兄一看书就睡觉,我一直以为他念的书还没我多来着。”……
昭沅在心里偷偷地笑,琳箐用胳膊撞撞它:“多谢。我还以为你会偏着洛凌之,是我错怪你了。这一场乐越就靠你了。”
昭沅终于有机会说出一句很豪迈的话:“不用客气,包在我身上。”
乐越抢得快,又对答如流,丝毫不错,几位评判看他的眼光也越来越欣赏。待他第五次说出正确的回答,江北十七剑盟的卢昕盟主也赞叹地道:“武林中有这等佼佼少年,我怕几年之后,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很难在江湖上混喽。”
乐越再次谦虚地道:“晚辈只是答对了几个浅显的问题,不堪当此美誉。”
若叶阁主淡淡笑道:“并非学识而已,你的手很快。”
乐越抢着敲锣,速度一直迅疾无比,抓槌,举起,击响,只在闪电般的一瞬间,每次都恰恰好卡在提问声的最后一个音刚刚好消失时,快到几乎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洛凌之的手也很快,却每次都比他慢了半拍。
乐越洋洋得意,在心中道,本少侠的快手是替师弟们烤了多少炉栗子才练出来的,手差点就废掉变成烤猪蹄,如此来之不易,怎么可能轻易有人比得上,嘿嘿嘿!
他坐下,用眼梢的余光扫了一眼洛凌之:“洛兄,下一题再被我抢,贵派可就要输了。”
洛凌之却还是一副温吞吞的死样子:“哦。”
静缘方丈的第七个问题尾音刚落,乐越便疾电般抓起小槌,洛凌之取槌,抬手,锵,青山派的铜锣响。再锵的一声,清玄派的锣也响了,又是差半拍。
乐越精准地复述出答案。
静缘法师颔首,第六根竹签落入青山派的竹筒,青山派弟子欢呼雀跃,清玄派的弟子们都阴了神色。
乐越喜孜孜地向洛凌之抱拳:“洛兄,承让了。”
洛凌之微笑抬袖:“恭喜越兄。”
佟岚冷笑道:“青山派果然有蹊跷,乐越竟然能比凌之师兄更快!”
重华子沉吟不语。
琳箐捏捏昭沅的脸:“这次你是头功!”
昭沅不好意思地低头:“还是因为乌龟厉害。”
琳箐侧首向乌龟甜甜地笑道:“多谢啦。”
杜如渊诧异蹙眉:“师妹你说什么?”
琳箐笑嘻嘻地不回答,乌龟还是淡定地半闭着眼趴着。
青山派固然胜了,但十个问题还是要问完的。赵棠庄主和若叶阁主又各自再问了一题,乐越胜。清玄派的锣仍慢了半拍。
大鼓声响起,本场比试终,乐越乐宋洛凌之胡慎都站起身,向几位评判行礼时,卢盟主再次赞叹:“江湖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
若叶阁主望了一眼洛凌之:“他的手快,你的手更不慢。”
洛凌之垂下眼帘:“阁主过奖。”
乐越刚出论武场,众师弟们便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簇拥着向一旁走。
“大师兄你今天太厉害了!”“大败那个洛凌之真是大快人心!”……
乐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洛凌之走进场外的人群中,清玄派的弟子们都踌躇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重华子差一个弟子捎来口信,让洛凌之速去见他。
青山派的弟子们忙着去帮乐吴和乐秦准备最后一场玄法比试,昭沅发现乐越独自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它和琳箐一同走过去,乐越向它道:“多谢你的龙珠。”
昭沅抓抓头:“嗯,不用谢啦,是龟兄最厉害,没有它说答案,什么都没用。”它在乐越身边坐下,“你是不是不太高兴?之前你明明很高兴的。”
乐越将双手放在脑后靠着树干:“因为我发现,并不是我赢了。”
琳箐也坐到地上:“做大侠又不是考状元,学问什么的无所谓,起码你每次都比洛凌之先抢到题吧。这样算也是平局啊。”
乐越苦笑了一声,摇头:“不是,不是平局,不是我比他快,是洛凌之他让了我。事实上,我可能根本抢不过他。”
同样是僻静的角落,同样是树下,重华子面带思虑之色看向洛凌之:“凌之,你为何要故意让着青山派的那个少年?”
洛凌之面容沉静:“师父,弟子并没有让他。”
重华子扬眉:“是么?”随即负起手,慢慢踱步离去,“为师知道,你的事,你心中一直自有分寸,我就不多问了。”
乐越坐在树下,继续苦笑着:“我在最后两个问题时才发现,半拍,不论我快了点,慢了点,他总在半拍之后敲响,一丝一毫都没差过。唉,这种明摆着被人施舍了一局的感觉真不好受!”
昭沅抱着膝盖呆呆地听,琳箐戳戳它:“你的那个洛凌之,还真是个人物啊。”
昭沅问乐越:“他为什么要让着你?”
乐越烦恼地抓头:“我怎么知道!”
琳箐不相信地道:“该不会是你想多了吧?说不定他就是这么巧总比你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瞪着乐越,“喂,你不至于一时意气用事,因为这个,自己跑去说这局不算,青山派认输吧。说不定是他输了后,有意在后两个问题时装作一直在让着你,学杜如渊装神弄鬼,引你自动认输呢。”
乐越摇头:“洛凌之不是这样的人。”他攥了攥拳头,站起身,“不过,既然这场他有意让我赢,我就当这场我们青山派胜了,下一场玄法比试,希望乐吴和乐秦争口气。待到后面几关,我一定要让他心服口服地败给我!”
下午,玄法比试开始。
乐吴和乐秦对上玉鼎派,排在第五场。
玄法比试只有修真门派参与,修炼武功的江湖门派在武学比试后便筛选进入第二关。从第二关起,普通门派和修真门派便分为两支比试,最终胜出的分别成为新的“天下武功第一派”和“天下玄道第一派”。
乐越绕着比武场周围闲逛,大约两刻钟前,有几匹快马奔上了凤崖山顶,都身穿官服,像是朝廷来的人,与安顺王一起匆匆进入观武阁内。再接着,刚刚不久前,安顺王又命人请各派掌门长老到观武阁中,说有要事相告。鹤机子和师叔们已经匆匆地去了。
乐越猜测,是不是又要给论武大会立什么新规矩,他绕着人群外围边走边看,终于发现洛凌之站在人群前最靠近论武场边的地方。乐越挤进人缝,挪到他身边。
第二场玄法比试刚刚结束。紧接着的第三场是清玄派对华山派。
因为是玄法比试,场中的四人都祭出了法器,一名清玄派弟子掌心中转着一面金灿灿的铜镜,另一名清玄派弟子肩膀上蹲着一只很拉风的黑色老鹰,金环眼,金爪,是相当稀有的灵兽。华山派弟子中也有一人有只灵兽,是一只毛茸茸的虎崽,大小和一只稍大点的猫差不多,不知道奶牙换了没有,蹭在那名弟子的脚边坐着,睁着黑漆漆水汪汪的双眼,尾巴一动一动的,煞是可爱。
可惜玄法比试中,灵兽之间不是比哪个可爱些,而是比谁更凶猛。
黑色的鹰正用犀利的视线紧盯着虎崽,虎崽却浑然未觉,一派天真地东张西望,还用头蹭蹭主人的腿边。
乐越暗暗替虎崽向老天祷告了一声,希望它等下能在鹰爪下逃得一条小命。
洛凌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场中央,乐越抱起手臂,也眯起眼看向场中道:“啧啧,贵派这次看来又胜券在握了。”
洛凌之淡淡道:“没到最后一刻,谈及胜负都为时过早。”
乐越笑道:“呵呵,真谨慎,是清玄派大弟子的风范。”
鼓声响,第一局开始,清玄派的那名带鹰的弟子和华山派带着虎崽的弟子走到场中,照例先互相客套行礼。
两人各自祭出法器,交手,清玄派的弟子打个呼哨,肩上的黑鹰顿时振翅而起,直向地面上的虎崽扑去。
乐越边看边道:“多谢洛兄你高抬贵手,不过倘若我们青山派能进后面几关,你我有机会再遇见时,我不会因此对你手下留情,也希望你不要再相让了。”
洛凌之依然看着场中,没有说话。乐越停了片刻,侧首注视他:“你……为什么要让我?”
洛凌之微侧首,回望向乐越:“我一直很期待,能真正和越兄你比试一番。”
乐越望着他澄清如潭的双眸,扬眉,心中忽然如头顶的蓝天般开阔起来,他微微一笑:“我也一样,和你痛快地比一场是我最大的愿望。”
洛凌之也笑了,笑容与平时不同,乐越很少见他笑得这么直率。
连天,都在他这一笑里开始阴起来。
不对,天为什么只阴半边,还带着妖气?
乐越忙回头看向论武场内,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啸惊天动地:“嗷呜--”
乐越望着论武场,目瞪口呆。
场中盘踞着一个硕大的怪影,还在不断地涨涨涨涨涨大中。妖气漆黑,直冲天际,几乎遮蔽了半边晴空,那只黑色的老鹰一边绕着怪影盘旋,一边凄厉地鸣叫。
乐越喃喃道:“乖乖,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名华山派弟子擦着嘴边的血渍,放声大笑:“清玄派!你们欺人太甚!论武比试本该点到为止,你们却下夺命的重手!哈哈哈哈!好啊,夺命!现在看一看,究竟是谁夺谁的命!哈哈哈哈!”
随着他的笑声,怪影像是得了指令一样,张开大口,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疾风顿起,沙尘飞扬,硕大的巨爪凌空抓下,那只黑鹰在一瞬间,化成了烟粉。怪影仰头咆哮,腾身而起,竟然向论武场外扑来。
评判台上的静缘方丈大喝:“寻常人等与玄法低微者速速离开,这是噬骨妖兽!”飞身跃起,抓下颈项间的念珠掷向怪影。
念珠浮动着浅红的佛光在半空中盘旋,变大,如锁链般套向妖兽的颈项。论武场边围观的各派弟子纷纷四散逃离。妖兽猛地一甩头,又蓦然胀大数倍,念珠的法绳崩断,珠子如雨点般崩开。
那华山派弟子还在厉声大笑:“哈哈哈!迎春花,大点,再变大点!把清玄派的王八畜生们统统都给吞下去!”
场中的那名清玄派弟子瑟缩在角落里大喊:“师父,师兄,救我!”迎春花已经瞄准了他抬起利爪眼看便要挠下。
静缘方丈大喝一声,举起禅杖挡下迎春花的这一爪,那名清玄派弟子连滚带爬地躲向一边。此时此刻,正需大侠挺身而出,乐越没带兵器,临时抓住身边的一个人,扯过一把佩剑。洛凌之在乐越身边飞身而起,掠向场中,抽出腰间长剑,向妖兽的前爪斩下。
妖兽怒吼一声,猛挥利爪,甩开静缘方丈,向洛凌之迎面挠去,那名四处乱爬逃命的清玄派弟子颤声喊:“大师兄当心!”
洛凌之举剑抵挡,就在此时,他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喝:“迎春花!”迎春花似乎很认自己的名字,愣了一愣,在它闪神的瞬间,一道剑光重重斩在它的前爪上,它爪下的那个人也不见了。
乐越一手拉着洛凌之,一手举着沾着黑血的长剑吹了声口哨:“迎春花小乖乖,人在这里……”
迎春花明白刚才受到了欺骗,它的前爪在流血,它愤怒了。
它嗷的一声,露出獠牙,口喷黑雾,向乐越扑了过去!
在远处的空地上,青山派的弟子们急得团团乱转,但他们武功太差,去了只能添乱,就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几大门派的掌门都被安顺王招走,六个评判中,五个都是不懂玄法的普通江湖客,只有静缘禅师能下场挡怪。
当乐越冲进论武场时,昭沅就开始拼命地推着琳箐:“乐越打不过那个怪物,你快帮帮他!”
琳箐笑嘻嘻地道:“哎呀,不用着急,区区一只小妖怪,还不够我动动手指头的,如果我把它打死了,就显示不出乐越的英雄气概了。乐越吃了我的鳞甲,我可以把自己的法力借给他使用,这样乐越他就……”
昭沅急得快要挠树了:“那你就快点借给他啊!”
场中的噬骨怪一爪又一爪地拍下,每次乐越等几人都是堪堪避过,昭沅十分恨自己法力太弱。琳箐不紧不慢地道:“要在最关键的时刻法力爆发,才能显出英雄气概嘛。”她交叠起双手,念动法咒。
论武场上狂风大作,黑雾蔽天,黑色的阴影正罩在乐越几人的头顶,即将把他们覆顶吞噬。
静缘方丈脱下袈裟,念起佛咒,黑色的阴影里锋锐的寒光如闪电般罩顶落下,琳箐弹指喝道:“转!”
乐越手中的长剑被狂风卷脱,寒光直向他的头顶刺来,洛凌之猛地将他向后一扯,静缘方丈抛起禅杖,勉强将黑影挡得顿了一顿,堪堪护着他二人滚到一旁。
琳箐呆呆地僵住了:“法力传不过去……为什么……他明明吃了我的鳞甲,为什么我的法力传不过去……”
乐越啐了一口嘴里的砂土:“迎春花实在是太火辣了!”
洛凌之无力地苦笑道:“越兄,这种情况下,就不要再说笑话了……”
乐越也苦笑两声,正要再开口,眼角突然瞥到寒光,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快闪,一手抓起洛凌之的长剑抵挡,一手猛地把洛凌之和静缘方丈向边上一推。
一股巨力击在他身上,撕裂开他手臂和肩膀的皮肉,天昏地暗中,似乎是静缘方丈的禅杖砸上什么的一声脆响,还有谁护住他右侧的身体向一边拉扯,几点液体滴答落在他脸上,带着刺鼻的腥臭,好像是迎春花的口水。乐越有些恍惚了,有什么已经割开了他胸前的衣衫,剜向他的肉,乐越的胸口处忽然热了热。
微弱的,荧荧如萤火虫般的微光。
乐越被一股劲气卷起,重重地抛在半空,砸落地面。迎春花咆哮得惊天动地,乐越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乖徒儿,你还好么!”
乐越勉强睁开眼,发现师父鹤机子,清玄派的重华老儿,华山派的掌门和几位玄法大派的掌门长老一起,在半空中将迎春花团团围住,合力大战妖兽。
乐越勉强挪动了一下:“还好,只是你老人家再不来,徒儿就要变成迎春花的点心了。”
乐越身边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少年人,你真厉害,本来你已经要被那妖怪吞下做点心了……结果,它居然又把你吐出来了。”
乐越挣扎着向旁边看,只见静缘方丈和洛凌之都躺在他旁边不远处,这两人也都很狼狈。洛凌之的左肩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