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战争结束后很久,人们还能在阴天或夜晚听到这里传来修士们吟诵经文的声音。
后来,圣教会决定,这里不再重建修道院,而改成收养孤儿的慈善学校,以守护孩童的稚纯来纪念苦修士们的仁爱。
罗斯玛丽弯起双眼:“我想这座坟墓和神庙入口应该没有太大关系,你说是吧,王子殿下。”
格兰蒂纳颔首:“如果苦修士们知道神庙的秘密,不可能全体覆亡。那么,关于入口,罗斯玛丽小姐有什么高见?”
罗斯玛丽嫣然一笑:“哎呀,我能有什么像样的见解,这次我可真是因为魅族的事情才到这里来的,小龙王可以作证。算了,看来王子殿下也不高兴看到我,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熬夜太多对皮肤不好。”
她懒懒地打个呵欠,真的就转过身走了。
格兰蒂纳对肯肯说:“我们也回去吧。这个禁制至少在今晚,我无法解开。”
肯肯点点头,随着格兰蒂纳一起离开,走出一段路,他又回头向那些坟墓看了看。
格兰蒂纳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肯肯皱眉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些坟很凄凉。”
在恬淡的空气中,沉睡在长草中的坟墓的气息,是悲伤的。已长眠的人,本不应再有悲伤。
希尔娜从梦中醒来,她发现,屋中已没有人。
客厅是空的,隔壁房间是空的,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光着脚站在黑暗的客厅中,寂寞和冰凉的虚无感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又只有她了,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跑回房间中,用毯子把自己严严地罩住。
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有一些细碎的片段浮现在眼前。
他在远处的树下站着,身影模糊又美好,她躲在树后偷偷地遥望。
他……他是谁?
她抱住头,拼命想记起他的样子,那片段却一闪而过,再也抓不回来。
她将脸埋进枕头中,毯子摩挲着她的头顶,好像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她的头发。
她猛地坐起身,房间中,依然只有她自己,那温柔的手……是谁,到底是谁?
她的头疼得快要裂开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钻入她的耳膜:“喵--”
她抬起眼,看见月光下的窗台上卧着一只蓝灰色的猫,正用一双亮亮的眼睛望着她。
她跳下床,踩着椅子爬上桌子,吃力地打开窗户,那只猫迈着悠闲的步子钻了进来,依偎在她胸前,舔了舔她的脸。
她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回到床上,那只猫钻进毯子,在她身侧卧下,温软的毛皮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她亲了亲猫咪的脑袋,陷入恬静的酣眠。
竟然,没再做梦。
第二天清晨,希尔娜睁开眼时,那只猫已经不见了,窗户还好好地关着,房间外有动静,她打开门,发现格兰蒂纳正在吃早餐,还有一个黑头发黑衣服的少年坐在他身边狼吞虎咽。
希尔娜有些愣怔,格兰蒂纳对她介绍:“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你叫他肯肯就可以。”
希尔娜踩着特意为她准备的矮凳攀爬到较高的椅子上,坐到桌边,拿起餐盘中夹着火腿和蛋的面包。
格兰蒂纳看了看她:“你不用……先洗漱么?”
希尔娜怔了怔,呐呐地攥着手里的面包:“吃完再洗,不行吗?”
格兰蒂纳的嘴角微微上扬:“可以啊,这是个人习惯问题。”
格兰蒂纳吃得不多,基本上没碰火腿和煎蛋,肯肯便把他的餐盘拖过来,问希尔娜:“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希尔娜抱着牛奶杯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点点头。
肯肯叉起一只煎蛋:“喜欢蛋白,还是蛋黄?”
她小声说:“蛋黄。”
肯肯说:“唔,和我一样。”他将整只蛋黄放进她的盘子里。她有些感动,卖力地举起叉子去够煎肠:“那你喜欢煎得焦一点的香肠还是稍微生一些的?”
肯肯严肃地回答:“焦一点的。”
她的眼睛亮了亮:“我也一样。”
吃到肚子胀得再也撑不下了时,她才放下刀叉,去盥洗室洗漱。格兰蒂纳看着盥洗室的门合拢,问肯肯:“是你要帮罗斯玛丽找的人么?”
肯肯摇了摇头。
昨天,同屋的人告诉他,希尔娜是公认的蒙特维葛之花,她很爱干净,骄傲得像公主一样,跳起舞来特别好看。
为了保持身材,她吃得很少,基本不碰荤食。
“希尔娜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下课时,妮露把利迪娅拉到僻静的角落里,悄悄地问。
早上,校工嬷嬷又给她送来一堆好吃的东西,妮露留了个心眼,将巧克力小饼干留下了一些。她把这包饼干塞到利迪娅手里,恳求地说:“拜托你告诉我吧,看到昨天简她们哭成那个样子,我很害怕呀,我现在还睡在那张床上,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利迪娅抓着饼干包,吞吞吐吐地说:“说真的,我觉得,即使希尔娜她……了,她回来,也不会找你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妮露立刻问:“谁跟她有仇吗?”
利迪娅看了看那包饼干,下定决心似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但你以后还要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哦……希尔娜她、她不见了,可能跟一本书有关……”
她吸了吸鼻子,左右看了看,才接着小声说:“该怎么和你说呢,其实我们都不喜欢希尔娜。她长得漂亮,人也特别傲气,老喜欢说扎人的话,所以只有男生喜欢她,女生大部分都和她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她还抢过耐莉喜欢的男生,就是墨多尔班的那维森。后来,邓伦伯爵来我们学校巡视,不知怎么的,就说希尔娜是他女儿,耐莉她也是气不过,我们只是想整整她。那时候,在打扫图书室的时候,我们捡到了一本书……”
书里写着一些奇怪又邪恶的东西,比如,把燕尾鼠的尾巴剪下来,和蝙蝠的尿液放在一起,再加上蒙蒙草的汁液,就可以制作成让人全身起红疹的药剂。
再比如,把某人的头发,在午夜十二点,放进蝙蝠的眼珠、红蚯蚓和秋蒲草的叶子煮成的汤汁中,就能让他变成秃头。
“我们就想,用这里面写的东西整整她,让她别太得意了。只是想整整她而已……结果,那天晚上,她就不见了……”
妮露的嘴角抽了抽:“那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利迪娅低下头:“我不知道,因为念咒作法的时候,现场不能有太多人,我们负责在外面望风,这件事是耐莉和裘琳娜做的。”
妮露有些惊奇:“裘琳娜?”
裘琳娜是琪薇儿班的班长,和她们不在一个宿舍,今天早上妮露刚到班级的时候,裘琳娜负责安排她的座位和告诉她班级纪律。
利迪娅的声音更低了:“裘琳娜啊,和希尔娜的关系一直蛮紧张的,因为她们两个差不多漂亮,但是大家都说希尔娜更好看一点。这次跳舞比赛第一轮的时候,希尔娜又赢了裘琳娜。裘琳娜为了练那个舞,脚都磨破了,可还是输了。本来么,就算希尔娜跳的不好老师也会给她打高分的,她都是伯爵小姐了。”
原来如此……
妮露喃喃地说:“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一个大活人因为随随便便的一道符咒就能不见。”虽然她见识过所谓“法术”的力量,更亲身体验过。
利迪娅小声说:“我也不信,对了,裘琳娜就说,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是希尔娜自己得罪了女神才会这样的。”
妮露觉得自己越来越眩晕了:“女神又是怎么回事?”
利迪娅指向远处的廊柱:“喏,就是那里。”
廊柱上,舞蹈着的女神裙摆处有一大块丑陋的残缺。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舞蹈大赛开始报名,报名者要当众表演一段参选的舞蹈,当作第一次甄选。裘琳娜跳的那支舞就叫《花神之舞》,大家都说,比希尔娜的那支《月下睡莲》好看。报名结束后,希尔娜路过这里的时候,被女神的裙摆绊了一下,摔得很难看,好多人都笑了。当时她可生气了,到了第二天,女神像就残缺了一大块,肯定是希尔娜气不过,偷偷砸坏的。”
妮露了然地点点头。
午休时间,罗斯玛丽借故把妮露和肯肯喊过去,带着他们一道去了舍弗尔房间。
格兰蒂纳打开门,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罗斯玛丽笑着说:“殿下,不要板着脸嘛,谁让你的房间是伯爵小姐曾经住过的呢。再说,我有伯爵给的通行证,如果校方认定我们是一伙的,对你也很有利对不对?”
妮露的心跳得好像擂鼓一样,勉强保持镇定地对格兰蒂纳行了个屈膝礼。格兰蒂纳微微颔首回礼,就带着一脸冷淡坐到一边翻书。
罗斯玛丽倒是毫不客气,将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特别在希尔娜的房间中流连了很久。
希尔娜站在墙角,警惕地看着她,罗斯玛丽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可惜啊,除了名字一样之外,什么都不一样,如果你就是我们要找的希尔娜,那该多好。”
他们的午餐由校工直接送到了舍弗尔房间,看上去相当丰盛。
吃饭时,妮露详细说了说套来的消息。
罗斯玛丽抿了一口汤:“看来你套话的那个小朋友不太老实,她明显没有说实话嘛。昨天,明明已经有人喊出来了‘莫桑利的诅咒’。”
妮露恍然想起,这句话还是简喊出来的,今天下课时利迪娅说的事情太多,反倒让她把这件事忘记了。
她迟疑地问:“难道……其实是利迪娅?”
罗斯玛丽笑了笑:“现在下什么结论都太早,你说对吧,格兰蒂纳殿下?”
格兰蒂纳淡然地道:“此事与我无关。”
罗斯玛丽端起葡萄酒杯,轻轻摇晃:“那么,如果我说,莫桑利是单多夫修士的弟弟,殿下是否有兴趣呢?”
下午的文学课,正是由格兰蒂纳主讲,妮露趴在课桌上,看着讲台上的人用优雅的声音念出那些美丽的句子,感觉像坐在云彩上,飘浮在半空之中。
这几天,她经历了从来没经历过的事。睡在肮脏鄙陋的床上,和一群她之前绝对不会看的人打交道,但她并不后悔。
她竟然可以离他这么近,那么不管做什么,她都觉得很值得。
格兰蒂纳随堂出了一个题目,让大家答出一首诗的作者。那问题有点生僻,妮露不知道答案,但还是举起了手,结果,被点名叫起来之后,她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
格兰蒂纳环视下方:“有谁能说出答案?”
一个不算大的声音说:“应该是单多夫修士吧。”
女生们都转头去看那个说出答案的人,竟然是茜拉。
格兰蒂纳微笑了一下:“不错,是单多夫修士,图书室中就有他的诗集。希望诸位能够记住这所学校的历史,不要忘记长眠在泥土中的那些人。”
茜拉胖胖的脸上泛出红晕,羞涩地低下了头。
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放课后,回到宿舍中,耐莉挖苦地说:“今天茜拉可真是出风头呀,格兰老师肯定对你印象深刻了。”
茜拉愣了愣,低下头:“我只是恰好复习到了而已,我先去吃饭了。”抱起两本书匆匆离开。
耐莉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就会装模作样。”
妮露下意识地说:“这样说不太好吧。”
简哼了一声:“你可别被她给骗了,她啊,是装老实而已。天天跑图书馆读书,但成绩就是平平,这就是天分吧,没办法。”
玛莎接着说:“就是。喂,你们知道不,其实她暗恋那维森喔。”
耐莉扑哧笑出声:“真的假的?连希尔娜和裘琳娜都为了那维森在明争暗斗,那维森怎么会看得上她?除非脑袋被门夹了。啊哈哈,笑死人了!”
一片嘲笑声中,宿舍的门突然开了,茜拉抱着书站在门前。
气氛一下子凝固住,几个女生嘲讽的笑都尴尬地僵在脸上。
茜拉垂着头走进屋:“对不起,我刚刚忘了拿一件东西。”她走到自己床边,从枕头下翻出什么东西,匆匆离开了。
房门再度关上后许久,利迪娅才呐呐地出声:“喂,刚才我们说她……她没有听到吧……”
耐莉双手环在胸前,哼了一声:“听到又怎样?难道我们说的不是事实?”
夜晚临近时,肯肯溜出宿舍楼,准备到格兰蒂纳那里蹭饭。饭堂里打饭的激烈场景很热血澎湃,但是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肯肯在舍弗尔房间没有找到格兰蒂纳。希尔娜说,格兰蒂纳去了图书馆,肯肯又向图书馆寻去。
图书馆在校园的西南角处,教员、男学生和女学生分别能从不同的入口进入,当然,进入的区域被严格区分。
教员区二楼的灯亮着,肯肯翻过隔断的铁网,在资料室找到了格兰蒂纳。他们正准备回房间时,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呜咽的哭声。
肯肯和格兰蒂纳循声走过去,正在哭泣的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慌张地跳起身。
在浓重的暮色中,透过隔断,只能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裙梳着两条辫子的身影跑远。但却有一张白色的纸,卡在隔断处,透过一只角到这边。
格兰蒂纳拉出那张纸,肯肯凑过去看。
泪痕斑斑的纸上,用秀丽的笔迹写着--
既不聪明,也不美丽,但我会靠着自己继续努力!
就算全世界看轻我,我也不会看轻自己,小茜拉,加油!
送晚饭到舍弗尔房间的校工嬷嬷低头问希尔娜:“格兰老师不在房间?”
希尔娜点点头:“他去图书馆了。”
老嬷嬷再问:“听说,你叫希尔娜?”
希尔娜怯怯地点头。
胖嬷嬷的眼神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这个名字可不是好事,希望你和邓伦伯爵没关系。这所学校已经死了两个和伯爵有关的姑娘,小心,你别变成第三个。”
寒意从骨髓中窜出,希尔娜毛骨悚然。就在这时,格兰蒂纳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校工嬷嬷立刻手脚利落地从提篮中拿出碗盘,往桌上摆放。
格兰蒂纳好像很随意地问:“嬷嬷,刚刚我在门外听见你和这孩子说邓伦伯爵,是怎么回事?”
嬷嬷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僵硬地笑了:“格兰老师的耳朵还真好使。敢情您还不知道……邓伦伯爵以前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后来他的父母找到他,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是伯爵家的独子,被他的叔父偷出来丢掉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刚到这边干活,他和昨天挖出来的那个姑娘是我带过的第一批孩子呢。那姑娘是可怜的丽嘉,她睡裙上的那个号码,三十九号,还是我亲手绣上去的。现在她的女儿又丢掉了……”
嬷嬷的眼眶有些红了,攥着袖头擦了擦眼。
格兰蒂纳疑惑地皱眉:“女儿?”
校工嬷嬷的神色顿时变了变:“是我多嘴……竟然……反正,这事也瞒不了多久,格兰蒂纳老师,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丽嘉,就是希尔娜的母亲,她和邓伦伯爵在学校里时就是一对儿,后来,他是贵族少爷了,就不能娶丽嘉了。丽嘉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生下希尔娜不久就失踪了。我们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轻生了,谁知道……”
校工嬷嬷擦着通红的眼睛,提着空篮子走了。
她离开之后,小小的黑龙扑扇着翅膀从格兰蒂纳的袖子里钻出来,浑身金光一闪,变成了黑衣黑发的少年。
希尔娜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肯肯。
格兰蒂纳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不用害怕,我的同伴是龙。”
她在脑子里消化这个词,鼓起勇气抬手摸了摸肯肯的衣角。好奇妙,精灵和龙,还有忘记了一切的自己……
这些,好像神话一样。
吃过晚饭,肯肯离开了,希尔娜洗漱完毕,回房间睡觉。夜深了,窗台上传来细微的响动,希尔娜爬起身,发现那只蓝灰色的猫又卧在窗台上。
她又惊又喜,立刻攀爬到窗台边打开窗户,那只猫钻进屋,蹭了蹭她,抬头舔她的脸,突然,一道黑影闪过,那猫嗷的一声,跳到一边。
希尔娜吓了一跳,愣愣地半跪在椅子上,窗台上竟然多了一只黑色的猫,蓝灰色的猫舔了舔爪子,转身向外一跃,穿过了玻璃,消失在夜色中。
她用双手捂住嘴,全身僵硬。
黑猫慢慢地起身,向她走来,它的双眼,是金色的。
她瑟缩着跳到地上,后退两步:“别……别过来。”
黑猫顿住脚步。她鼓起勇气,大声喊:“你这个坏蛋,欺负别的猫,别以为我也会怕你!”她吃力地扛起墙边的扫帚,“快滚!”
黑猫深深地望着她,金色的眼睛闪了闪,随即别开头,转回身,一个纵跃,融进了夜色。
她手中的扫帚咣啷跌到地上,房门被轻轻叩了两下,格兰蒂纳的声音在外面说:“发生了什么事?”
她竭力让声音镇定下来:“没,没事的。”跳回床上,用毯子紧紧蒙住头。
那只黑猫金色的眼眸一直浮在眼前,怎么也驱赶不去。
芙莲达
次日清晨,妮露洗漱完毕回到宿舍,床上又照例放着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