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春天到了,我可以娶媳妇了。
恶龙的诅咒
雷顿王国背负着一条代代相传的诅咒,每隔一百年,当五月的第一天来临,会有一条龙从天而降,带走一位十六岁以上的公主做新娘。
诅咒已经延续了八百年。八百年间,雷顿王室遍寻世界上最优秀的神官和咒术师进行破解,都没有成功。
一百年前,当时的国王理查五世不相信这个诅咒,因为他有五个儿子,没有女儿。结果,历史永远记下了那惨烈的一幕--在五月的第一天到来时,一头棕色巨龙冲进了城堡,抓起了王子中最俊美、最温柔、最博学的四王子林洛,消失在苍茫的天空中。
所有人都听到了,巨龙的嘶吼声是女子的声音。这一代的国王没有女儿,可这一代的巨龙恰巧是母的。
这就是诅咒的力量。
如花似玉的林洛王子成为了皇室的第七位牺牲品。他的画像和名字将永远铭刻在皇家悼念册上,等待着下一位牺牲者……
又是一百年过去。
五月即将到来。融化的雪水温暖着河床,锦绣繁花开遍阿尔卡丹大陆。晨曦唤醒林间的栖鸟,绿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翠草抖去凉湿的薄露,花蕾渐渐绽放,亚宁山脉的清晨,是精灵的吟游诗中最爱唱诵的篇章。
未完全退却的晨雾中,有呜咽的哭声,细微萦绕。
“是你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到天涯海角都会保护我……”
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坐在草丛中哭泣,长长的金色卷发披散在肩上,姣美的面庞好像一朵带着露珠的兰花。
她身边的年轻男子叹了口气:“为了保护你,我哪怕死一万次也在所不惜,这是我的责任。就像你也有你的责任一样。”他微微躬身,垂下的眼帘掩盖住悲伤的棕色眼眸,肩膀上王家卫队的纹章流苏轻轻摆动,好像风中的金铃花穗,“请和我回去吧。”
少女骤然抬起头:“你要把我带回去送死?”
“我不会让你死!”男子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但你现在必须回到王宫去,整个王国的安危都在你的身上。公主殿下。”
那个称呼从他口中吐出,少女立刻像秋天的落叶那样瑟瑟颤抖起来,她咬住嘴唇,死死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重重地点头:“好吧,我和你回去!”她抬袖擦擦脸上的泪痕,站起身,胡乱地理了理头发,无视男子恭敬伸来的手臂,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反正,即使我不回去,你也会强行把我带回去的吧。堂堂皇家卫队的唐多队长怎么可能为了我舍弃大好前程?”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而又变成恭敬的淡漠。
少女扬起下巴,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哎呀一声,满脸痛苦地蹲下身:“脚好疼!蛇!草丛中有蛇!”
男子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斩向旁边的草丛,就在他低下头的一刹那,一个坚硬的物体重重击上他的后脑。男子踉跄一步,不敢置信地缓缓转头,漫天金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直挺挺地摔倒在草丛中。
少女抛掉手中的石头,小心翼翼地踢了踢昏迷的唐多,迅速蹲下身,扒走他怀中的钱袋和腰间的水囊,竖起斗篷的风帽罩住头顶,飞快地向着远处的山林奔跑。
她未曾发现,在一块山石后,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这一切。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脊之后。晨曦的草地上恢复了宁静,除了草丛中昏迷着的唐多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山石后,一个庞然大物腾空而起,展开巨大的双翼。
母亲,你说过,女孩子的眼泪是最珍贵的宝石,现在,我终于懂了。任何一头雄性,都不应该让女孩子流泪。
一块小石头从它的右爪中扑地坠下,正好砸在幽幽醒转的唐多队长的额头上。
唐多闷哼一声,再度一翻尚未完全睁开的双眼,沉入浓重的黑暗。
天空上,巨大的阴影向着少女逃跑的方向飞去。
小镇疑云
金闪闪镇是亚宁山脉旁一个繁华的小镇。它坐落在前往王都的必经之路附近。出了镇子,还有两条大路分别通往洛库库平原和卡蒙公国。
在金闪闪镇的高老爹坐骑坊买一匹上好的马,再配上一副由高老爹亲手制作的鞍具,就能像飞鸟一样快地穿越洛库库平原。
广袤平原的尽头,就是海港了,那里的海船,会带着旅人到达一切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地方。
“买别人的马,根本无法拥有这么快的脚程,穿过平原至少让你多花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矮人是最会养马的种族。而高老爹又是最会养马的矮人。”
喇叭酒馆的小伙计将一杯青果汁放在穿着黑斗篷的少年面前,如斯介绍。
少年的脸大半隐藏在斗篷风帽的阴影中,在酒馆昏黄的灯光下,只隐约可见秀美的轮廓。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问:“那么,买一匹马,一套鞍具,要多少钱?”
酒保摸摸下巴:“以往十个金币就可以,但现在恐怕要二十个。百年诅咒之日马上就要到了,接到骑士召集令到王都的人越来越多。高老爹的马太出名,很多人路过这里都会换一匹好马为日后的决战做准备。”
这一代的雷顿国王爱德华三世只有一个女儿玫兰妮公主。为了从恶龙爪下保住自己的独生女,国王向这片大陆的所有人类国家发布了骑士召集令。
召集令第一条就是--从恶龙手中救下公主的最英勇的人,可以成为公主的丈夫。
玫兰妮公主今年十七岁,传说,她的美貌曾让精灵族的吟游诗人发出赞叹,称她为阿尔卡丹最娇艳的玫瑰。
打倒恶龙,得到这朵玫瑰,无疑是这片大陆未婚男子的最高荣誉。各国的王子,各地的骑士都蜂拥赶往雷顿国的王都。
酒保转着眼珠打量了一下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没有多嘴询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位年轻的客人反而要快速离开王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身为喇叭酒馆的酒保,只能不动声色地窥察,绝不能唐突地刺探。他瞟着少年清秀的轮廓,心想,也许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精灵吧。只有高傲的精灵族,才不会对人族的阿尔卡丹玫瑰感兴趣。
他回到柜台中,调好几杯烈酒,送到另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旁围坐着几个佩剑的青年,正在高谈阔论关于百年诅咒的种种。
“……陛下应该解散圣教会,不要再养那些吃闲饭的神官了。一天到晚捧着经书念念念念,八百年了,却连一窝龙都降服不了。”“神官,他们只是王国的废物罢了。在紧要关头,保护王国和公主的,还是骑士手中的剑!”
几个青年拍着桌子,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震天的笑声中,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谁是吃闲饭的王国废物?”
酒馆中悬挂的灯忽然左右摇晃起来。
青年们止住笑,将手按在剑上,四下打量。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瘦小的老者,半秃的脑壳如同一枚胡桃,背着一根像用树杈临时削成的木杖,灰白色法袍的领扣上,星辰新月的纹章闪着冷冷的光。
青年们愣了愣,又大笑起来。
“阁下是教会的人?您这么老了,又身负神职,竟还想娶公主吗?”
“哈哈!神职人员应该是不能结婚的吧?可见公主远大于神的魅力!”
老者身边噌地站起一个穿着法袍的短须男子,向青年们呵斥:“不得无礼,难道你们看不出,这位是多么尊贵的大人吗?”
老者的领扣上,新月纹饰周围,闪烁着九颗星辰。
一直沉默地喝着青果汁的少年手一颤,将脸更深地隐藏到风帽中。
在酒馆最深处的角落,一个同样包裹在漆黑斗篷中的身影隐藏在墙壁的阴影后,静静地看着他。
酒馆里的喧嚣也顿时静止,所有人都探头数着老者领扣上的星星。
九颗,圣教会至高无上的大长老才能拥有资格。而陪同在老者身边的短须男子,领上也嵌有七星,对平民来说已是遥不可及的大神官资历。
刚才嚣张大笑的几名青年似乎有些发怵。还没等他们有下一步举动,秃头老者抬手抽出了背后那根木杖,向上一举。
轰!所有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喇叭酒馆在夜色中迸发出一个巨大的光圈。夜风温柔地吹起,星光洒在酒馆中的每个人身上。喇叭酒馆的屋顶眨眼间化为乌有。
万籁寂静中,老者幽幽地说:“你们可以诽谤我。但诽谤神和王室,必须要受到惩罚。”短须男子一抬手,咣当,一个装满钱币的钱袋砸在了柜台上。
酒馆中再沉默了片刻,绝大部分人几乎同时跳起身,争先恐后向门外逃去。
他们刚逃出门外,天空突然噼哩叭啦砸下瓦砾和木块,那是刚刚飞往神的方向的酒馆屋顶,现在正在回归大地。
少年夹在惊呼的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狼狈地逃到对面的屋檐下。奇怪的是,从天而降的砖瓦全都自动地避开了人,跌落到地上。
也许大长老只是想警告大家,并不想伤人吧?少年这样想着,却不小心被旁边的人的手肘重重撞了一下,一个立足不稳,就要跌下台阶。
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少年借力稳住了身体,他抬起头,那只手已经迅速缩了回去。少年对着手伸来的方向说了声谢谢,目光扫过的众人都是一张张淡漠的脸,不像刚刚帮助他的人。
少年记得那人的衣袖是黑色的,手很温暖,很有力气。可眼前的这些人,都没有黑色的衣袖。
少年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飞快地转身拔腿逃开。
穿过两条街道,跑到一个暗巷内,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金色的卷发从风帽中滑了出来,在灯光下闪着流转的色泽。
不对,如果是皇家卫队的人,没道理不立刻抓人,他不是来抓我的人……可能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吧?是我太多疑了。少年拍了拍胸口,平复下气息,向着巷外走去。
阴影中的角落里,两个窥探已久的流浪汉挂着淫邪的笑容举起了套索和麻袋……
砰!他们的眼前突然金光一闪,随即陷入更深沉的黑暗。
少年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暗巷中安安静静的,比夜晚王宫的后花园还平和。
没想到,这个小镇看起来人很杂乱,治安真的不错呢。
放心地笑了笑,少年大步走出巷子,直接奔向了高老爹坐骑坊,却看见紧闭的店铺门前挂着一块木牌--已售完,明天早晨将从镇外的马场运来新坐骑。
……没办法,只能在镇上逗留一夜了。
少年懊恼地叹了口气,转身向镇中的旅店走去。
金闪闪镇的每条街道上都有一家或几家旅店。可是现在,很多旅店的房间都被前去保护公主的骑士们塞满了。
少年一间间地问过去,某间旅店的老板娘告诉他:“连马厩里都睡着人。”她同情地说,“对不起啊,小哥,我们这里已经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拐角那边还有一家旅店,不然你去那里……”话未说完,街道上突然响起嘈杂的马蹄声。
“让开道路!”“所有店铺打开大门,接受检查!”
少年打了个寒战,是国王的卫队!火光下,骑在最前方马上的,正是唐多!
少年的心怦怦跳起来,无措地向后退了两步。突然,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拉进了旅馆内。
少年吃了一惊,刚想挣扎,耳边低低响起一个声音:“别怕,我,帮你。”
他犹豫了一下,注意到抓着自己的人的衣袖非常眼熟。
“哎……”老板娘刚想说话,双目对上两道冰冷的视线,大脑中顿时一片恍惚。待清醒过来时,面前什么人都没有。
刚刚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老板娘揉着额头。尚未等她回过神,明亮的火把已经进入门内,王家卫队的肩章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今天店里有没有来过奇怪的人?”
老板娘摇摇头:“没有。”
为首的棕发男子掏出两张画像:“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这样打扮的少年?”
一张画像上的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头戴风帽,斗篷下是贵族少年的服饰。
另一张似乎和第一张上是同一个人,只是斗篷摘了下来,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垂在腰间,秀美的脸庞好像明艳的花朵。
老板娘看着第一张画像,心中好像被触动了一下,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仍是一片茫然。她摇摇头:“……没有……”
棕发男子犀利地盯着她,一挥手:“搜!”
奇怪的少年
少年被神秘人拉着,一路跑上楼梯。他忐忑地打量对方,可惜这个人和他一样,全身裹在黑色的斗篷中,根本看不到面目。
两人在二楼最尽头的一间房门前停下,神秘人推开门。
门内的床铺上,一个骑士正翘着腿喝酒,看见他们愣了一下,瞪着眼正要开口骂,双目却迎上两道冰冷的视线,脑中顿时一片茫然。
他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茫然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扑通跳了下去。
窗户下是被改造成临时住所的马厩,骑士掉到棚屋边,竟然毫发无伤,双腿自动走进棚屋中,屋内的人都在赌牌喝酒,没人注意他。他双眼直勾勾地走到墙角,抱过一束稻草盖在身上,呼呼地睡了。
房间内,神秘人插上房门,关上窗子。
少年颤抖着低声问:“你想做什么?”刚刚的一切告诉他,眼前的人绝对不简单。“你会使用迷魂法,你是教会的人吗?”
神秘人转过身:“迷、魂、法?”他的声音很年轻,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吐字生涩而缓慢,好像这个词他第一次听说一样。
“搜!不要放过任何一间!”
马靴踩踏地板和敲打房门的声音响起,少年再度惊慌起来。神秘人一把抓住他,将他塞进墙角的衣柜内。
砰,房门在衣柜门合拢的瞬间被踹开。卫兵们涌进屋内,见到披着黑斗篷的身影,不由都眼前一亮。
“队长,人在这里!”
少年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唐多从卫兵堆中缓缓走出,在神秘人面前站定。
“我们是王室卫队,奉命追查一名逃犯,请阁下摘下你的斗篷。”
神秘人不动也不说话,如岩石般沉默。
唐多冷冷地说:“得罪了。”伸手将神秘人的斗篷扯开。待看清斗篷里的人时,唐多不由怔了怔。
一个黑漆漆的少年。
他的头发和双眸都是罕见的纯黑色,身上的衣服也是漆黑的,只有皮肤异常白皙。年龄至多只有十六七岁,面孔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很精致,又不同于精灵那种宛如梦幻的华美,而是带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好像一尊无可挑剔的完美雕像。他身周包裹着暗夜般的气氛,在他露出真面目的刹那,屋内充满了浓重的寒意和压迫。
这个少年,来历不寻常。
唐多在阴寒的压迫感中打量着少年看似简单却高贵的衣装,猜想,这或许是一位前来保护玫兰妮公主的,身份高贵的王子。
“保护玫兰妮公主”的念头让唐多的心紧缩地刺痛起来,他恭敬地弯下腰:“抱歉,是我们唐突了,请阁下原谅。”
黑发少年依然一言不发地一动不动。
唐多的目光从墙角的衣柜处掠过,垂下眼帘:“告辞。”转身带着卫兵们离去。
待喧嚣声渐去渐远,躲在衣柜中的“少年”才慢吞吞地钻出来,掀开遮帽,露出一头金灿灿的长发。
“呃,谢谢你啊,对不起,一开始我还误会你别有居心。”
她的声音恢复了少女的清脆。
黑发少年漆黑的双眸在望着她时蓦然变得明亮起来,闪动着某种莫名的光彩。好像……好像她养的小狗多多想要吃的东西时,望着她的眼神一样。
“不、用、客、气。”黑发少年吐字依然很生涩,“肯肯。”
“啊?”她有些莫名。
“肯肯。”黑发少年指着自己,“我,肯肯。”
她怔了片刻:“难道……你叫肯肯?”
黑发少年的脸上浮起多多得到食物后那种快乐的表情,点头:“对,叫我,肯肯。”
肯肯,这名字……真诡异。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会叫这种名字呀。她有些冷汗,也指着自己,笑着说:“我叫敏妮。”
肯肯微微侧头:“玫、兰、妮……”
她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是玫兰妮,是敏妮,敏妮!记住了吗?敏妮!”
肯肯的神色中带着一点点困惑,而后缓慢地重复:“敏、妮……”
她开心地笑起来:“对啦。”随手捏了捏肯肯的脸颊。捏完之后,她自己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感觉这个少年很像多多,情不自禁就做出了这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