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我,便道:“这个新闻是对之前一起事件的后续采访。”
我赶紧问是什么事件,他说:“十天前,俄罗斯一个火车隧道,在贝加尔湖南端,发生了恐怖袭击,恐怖分子炸断了火车,但没有直接袭击乘客,也没有绑架,只是事先破坏了埋设在地下的瓦斯管道,引起了火灾,烧死六个人,烧伤十一个。虽然也有人说听到了枪声,可现场并没有人受枪伤。目前还没有什么人和组织宣称对此事负责。”
“还什么组织,肯定是车臣人啦。”我故意说,想引他说下面的。
“嗯,有专家分析,从使用炸弹和对设施进行破坏的手法来看,像是车臣恐怖分子所为。有人还在现场看到了一个身穿大袍子的人,应该是******极端分子。”
大袍子?我浑身又是一个激零:老孙的所作所为可比恐怖分子恐怖十倍。我又问现在新闻在说什么。
他说:“都是些群众采访,一个自称是附近村庄的人,说当晚他曾被一个东欧人寻求帮助,这个东欧人说他所坐的火车在隧道里炸断了,隧道里还莫名其妙着了火,烧死了人。这个村民当时马上就想到是瓦斯管道破裂了,因为那些管道是勃列日涅夫时代的东西,里面的瓦斯气是附近煤矿的副产品,通到周围的村庄给村民用,虽然便宜,可经常出问题,这回好了,总算有理由好好检修一下了。”
我叹了口气,心说那个留学生的惨死只换来了瓦斯管道的检修。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找个人聊聊天,便说:“我是湖州人,在上海工作,你呢?”
“我老家在东北佳木斯,巧了,我也在上海工作-----之前。”
“之前?现在呢?”
“现在没工作了。”他用一大口红酒将一大块火腿肉送下去,“我的单位黄了,老板给了每个人两个月工资就撤了。那可是我干了五年的地方啊,我心里不舒服,就来这个船上玩。”
我现在知道这艘船的船票可不是谁都能买的,来这船上玩的人非富即贵,他没工作了还能负担这样的开销,让我颇有些羡慕,说:“这么好,还有遣散费,我被打发出门的时候,只有两千块钱和一张硬座车票。”
他这时才认真看看我,问:“你在哪下船?”
“新加坡,你呢?”
“巧了,我也是,下船后在新加坡玩一个星期,再坐这条船回来,不过那时候就不回海参崴了,在长崎下船,再转机回上海。”
海参崴是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旧称,以前是中国的领土,晚清时割让给沙俄,他这么称呼有点掉书袋的意思。我说:“这么走法倒是有意思,不过如果是我,我宁可回来的时候坐飞机,能省不少钱再多玩几个地方。”
“呵呵,我的钱刚好够这么回去,然后,我就身无分文了。”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杯红酒,“心里烦啊,就想体验一下花掉所有钱的感觉,不管将来,只享受现在。”
他好像也很想倾述,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听众,看来我找对人了。自从上了这条船,我除了问过那个会中文的服务员房间在哪,餐厅在哪,就再没跟活人说过话。其实不能交流倒也没什么,最让我觉得不自在的是和这里的格格不入。在这种地方该干的应该是和老板们发发名片,和比基尼美女调个情,再去赌场输点钱,可我身上那点钱也就够给两次小费的,恐怕小费都只要美元。我曾经在一个法国人赢了老虎机之后跟着他一起欢呼,结果遭了一顿白眼--------人家以为我想要赏钱呢。没钱,也就没自信,在这里呆着一点也没有享受的感觉,就像本来是条泥鳅,忽然到了珊瑚海里,周围都是五顔六色的鱼,那可真是自惭形秽又无泥可钻。所以当看到一个能和我用平等基调聊天的同胞时,真是油然而生出亲切感。
我安慰道:“哥们都做了五年了,肯定是行业熟手,再找工作也不会难。”
他叹了口气:“我这一行经验不重要,很多刚开始干的小青年又能跑又能写。”
“哥们到底做什么工作的?”
“我以前在一个财经杂志社上班,采访、写稿、编辑我都干。这两年杂志越来越不好卖了,上半年,每个月连一千本都卖不到了------曾经月销五万本,随便哪个报摊都能看到的杂志啊!”
我不知怎么安慰他,他又说:“我知道你好奇什么,为什么我能到这上面来玩对不对?又巧了,我曾经采访过一个新加坡商人,他叫安成久,他开玩笑让我把他写的好一点,然后送了我一张VIP券,我就是用这个券买的票。”
我一惊,心说这个世界太小了!这时我看到旁边一张桌子上,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停止了吃饭,身体向我们这边靠了靠。
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这个安老板是何许人也,不如打听打听,便用啤酒和他碰了个杯,故意问他:“安成久?是不是投资沪宁高速的那个,他不是香港人吗?他还做旅游生意?”
“哪里啊,人家是新加坡华人,祖上很多代以前就去南洋闯荡,后来在新加坡定居。他是最早到中国大陆投资的新加坡商人之一,还接受过小平爷爷的接见呢。不过他生意做得确实很大,业务范围也广,他名下有船厂和旅游公司,这个邮轮观光项目也是他的产业之一。”
我点点头,心想如果是这样,那我被安排到这艘船上也不奇怪了。嘴上敷衍着:“那他也挺抠门的,都叫你写有偿新闻了,还不直接给张船票。”
“谁说有偿,我写得很客观的。哎,哥们,聊了这么多,你贵姓?”
“我叫金姚,圈里人称‘小金棍’。”
他差点喷了,说:“卖糕的,你这花名起得好啊。我叫杨小枫------你想错了,我花名不叫小疯子,我有网名,叫游方小仙,圈里人都叫我小仙哥------敢问你是哪个圈?”
我支支唔唔,犹豫要不要直接说自己是做神棍的。
游方小仙笑笑,把我的啤酒撒到窗外的海里,给我倒上一杯红酒:“有免费的红酒不喝喝啤酒,没见过好东西呀你。哥们,我看出来了,你跟我一样,本来不属于这种地方。”他用手指了指金壁辉煌的餐厅,接着说,“不过,我也看出来你是有故事的人,正好,我是喜欢听故事的人。来吧,讲讲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上的这条船,或者,其它任何关于你的事情。”
我一口喝了大半杯酒,心想:如果我的人生能称得上特别,那肯定就是因为老是碰上“它”了,我问小仙:“你听说过厌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