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维斯·黑尼斯三世和弗兰克·萨奈罗这两个美国佬对此信评价曰:“林则徐苍白的语言,无力的威胁,看起来非常可笑。这次事件被搬上了舞台,成为流行的喜剧,在其中,英国商人在广州的遭遇被用来取乐。他们挥舞着滑稽的、夸张的手枪,把自己打扮成海盗。在遥远的中国发生的鸦片战争成为伦敦的笑料和一种娱乐。”(特拉维斯·黑尼斯三世和弗兰克·萨奈罗:《鸦片战争:一个帝国的沉迷和另一个帝国的堕落》,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96页)唉,我们现在教材上的民族英雄(天朝没有视林公为民族英雄,只是把他视作了边衅的挑起者)却是地球那边的滑稽剧中的人物,这就是文化与民族的差异吧?
当然,林则徐对小女王的吓唬,建立在他对夷情的判断之上。林则徐,天朝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对夷情判断如何?基于这种判断,他又做了什么准备呢?
林则徐的夷情判断、战争准备及天朝特色的野蛮
1840年2月15日,义律接到了外相巴麦尊发来的第十五号训令,20日,又收到第十六号训令。英国将进犯中国的消息开始传播。2月份,林则徐自然也听到了澳门葡萄牙人对英国出兵的传闻,他给澳门葡萄牙总督写信,说:“此等谎言,原不过义律张大其词,无足深论。”
1840年3月24日,英舰“都鲁壹”(Druid)号抵达广东海面。林则徐的判断是:“所云尚带二三十船之语,则皆虚张而已。”
1840年4月26日,美国副领事多剌拿(Warren Delano)报告林则徐:本国及英国报纸载,5月份前后,英国将封锁广州港。请林则徐早日开舱,免得美商血本大亏。因为按原先惯例,洋船一般耽搁十几天甚至一月之久才让入口贸易,希望这次林公能格外施恩。
林则徐对此美国领事的批复是:“禀内妄称五月前后,英吉利欲行封港,不许各国之船来粤贸易等语,实属大胆妄言,荒谬已极。”林则徐对多剌拿反感的是:天朝的港口,英国人怎么敢说封就封?况且美国又不是英国属国,怎么一听说英国来华,就这样着急?如果你们甘心听从英国,五月前后不来华,我们正好省去诸多麻烦,怎么竟敢用谣言来恫吓我?最后他警告这个美领事“若竟不知好歹,转代英夷张大其词,恐亦自贻后悔而已”。(《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二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64页)后人找不到资料,不知这拍马屁的美国领事看到这等回复作何感想!?
1840年6月中旬,陆续到达中国海面的英舰已有4艘。但林则徐不怕,他给道光上奏说,英国无非是武力贩卖鸦片而已。最让道光着急的是,定海失陷后,他仍然收到了林则徐发来的没事的奏折。
天朝一方,由禁烟而缴烟,由缴烟而具结、惩凶,由冲突而断绝贸易,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死胡同。这个结果,是违背林则徐的意愿的,他一直主张,夷要有所区分,正常贸易要展开。但是另一方面,这个结果又是他的战报推动出来的。他的个人命运,从表面上看,似乎掌握在道光手里,但是某种程度上,正是他的言行牵引了皇上的决策,这就是搏弈吧。有史者认为,林则徐对敌情判断犯了严重的错误,其实,林则徐即使判断出英国要发动战争又如何呢?何况他并不是没有做战备工作,相反,他做了,而且自认为做得固若金汤。他的战备工作分两个方面:
一、加固海防。林则徐的海防加固,重点放在虎门了。他们在横档前海面狭窄之处,安装了两个粗大铁链制成的木排,并增建60丈平面大炮台1座,安放大炮60座。按林则徐所奏,虎门应该是铜墙铁壁了,英夷胆敢来到,准是灰飞烟灭呢。值得一提的是,这么一个庞大的海防工程大约需要白银86000两。而林则徐的上级领导道光又是历史上最小气的一个皇帝,所以林则徐让行商们“自愿”捐银10万两,一句话,虎门海防没花道光一两银子。钦差虽然对夷情认识有限,但对国情及自己主子的性情,则是很具认识的。
二、招募水勇。魏源在他的《道光洋艘征抚记》里说,林则徐自从到了广州,“日日使人刺探西事,翻译西书,又购其新闻纸,具知西人极藐水师,而畏沿海枭徒及渔船、疍户。于是招募丁壮五千,每人给月费银六元,赡家银六元。其费洋商、盐商及潮洲客商分捐”。美国学者小弗雷德里克·韦克曼先生对此等兵源的概括是:“原先的匪徒、盐犯或者利用自己的军衔鱼肉本地农村的强盗”。(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中译本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07页)这话绝对,因为林本人,对民壮的评价与这些西方学者是一个意思,不过利用他们“以奸治奸以毒攻毒”而已。看看魏源的《道光洋艘征抚记》我们就可以发现,这些水勇,有工资就给天朝干,一遭遣散立马转投洋人。天朝那样的体制与愚民政策下,甭指望他们有什么民族与国家观念,说穿了,他们就是奴隶,谁给钱多就给谁干。
英国海军上尉宾汉在自己的《英军在华作战记》里,对水勇招募的情况作了详尽的描述,我们不妨观赏一下:“商馆前面的广场上搭起了棚房——或称之为兵营更为切当。广州知府以及其他高级官员都出席了,行商、盐商以及潮洲商人配侍。志在每月六元的人——因为我是不能称他们为兵的——甚或是胚胎兵,大群大群地聚集在棚房一带。广州知府前面,由吏役保持出一大片空地。志愿参军的人被引到空地上。这时,为了证明他们入新军的资格,他们必需举起一个长约五尺的双石轮,石轮两端各有一块圆形或轮形的花岗岩,总重量约有一百斤。他们要从地上双手把它拿起,举到头上,直到两臂伸直为止。我曾见过几个人达到这个姿式之后,只用一只手举石轮,保持原有姿式达数秒钟。”(《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鸦片战争》第五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40页)
看样子,这是中国传统的举重比赛了,怪不得宾汉称之为“怪方式”呢。林则徐与这些举重能手们约法七章,大致要求如下:
1、攻敌船主要攻其头尾(不知为何不攻侧冀)。
2、驶近夷船头尾(这个不容易。夷船的射程总是超过天朝之船的)。
3、炮火能及之处,先开炮;鸟枪可及之处,兼开鸟枪;喷筒火罐能及,便喷火。十八般武器,随便上,多多益善(饥不择食罢)。
4、兵勇过船,见夷人便用刀砍其首级。留在随后统算,不可急献首级,转误要事。至于船内要物,缆绳什么的,先行砍断,则船已为我所有,何患银钱不归我所有?不许在船内先行抢货,转误杀贼功夫,违者军法惩办(这个更有趣,可见水勇素质,光顾着抢功抢货,反倒耽误了正事,所以林公专门交待大家注意)。
5、我船斜向攻击夷船。每角抛船至多容四只,多则攻其他船去,不许聚在一处,转致凌乱(民间乡勇,组织技术不行,有些像打群架)。
6、瓜皮小艇,装载各种火物。一经靠近夷船,即要贴紧敲钉,将火船钉在夷船木上,点火杀人。(这个更不容易,还得临时敲钉)
7、破敌首重胆气,胆大气胜者必胜,各宜拚命,立功受赏,临阵退后者,即刻斩首悬竿示众。
看这七章约法,足可发现水勇的战斗力——那就是,没有任何战斗力!
值得一提的是,林则徐给水勇开的工资,竟然还用的是老一手,没让道光掏一分钱,而是让广州三大贸易行——洋商、盐商及潮州客商分捐。这种黑吃黑的天朝传统方式咱不作评价。单说国家的军事状况,正规水师无用,不得不把希望放到民壮身上,放到民壮身上不说,居然连军费开支也临时取之于民。这样的组织,它有作战能力那就见鬼了。
林则徐利用水勇,主要是偷袭内外鸦片奸商。因为这个时候外国鸦片贩子给中国鸦片贩子的鸦片价格,竟然打到了三折,引诱得中国奸商兴奋不已。林则徐就派水勇出动了,战果如下:
一、1840年2月29日,水勇们火烧奸船。
按魏源的《道光洋艘征抚记》,当晚,“游击马辰等四路分进,出其不意,突攻之于长沙湾,烧毁运烟济夷匪船共二十三、岸上篷寮六,生擒奸民十余,焚溺死者无数。洋船带火,仓皇开避,我兵勇乘潮急还,无一伤者”。
林则徐的奏稿里说:此举“不惟足慑汉奸之心,亦可以寒英夷之胆”。(《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一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278页)不用说,这次主要逮的是汉奸,没逮住一个鬼佬,烧的船也是汉奸船。马士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载:鬼佬方面“没有损失”。
二、1840年5月份,在小濠海边点火。
据中方报告,战绩是:烧毁办艇4只,篷寮5间,拿获给夷人做饭的汉奸梁亚次等6人。
三、1840年5月22日,袭击英船“希腊”号。
据中方报告,战绩是:击伤船长和25名海员。
四、训练水勇放火,放火有奖。
林则徐认为,夷船最怕火烧了。所以,1840年4月8日,他在自己的奏折里,向道光说明了自己是如何训练水勇的,并许诺他们“随烧随拿,许以烧得一船,即给一船之赏,如能延烧夷船,倍加重赏”。为此,林则徐还动用了中国国粹:“采用道家法术和中国寺院的拳术,以改善军队在西方炮舰和大炮面前软弱无力的状态。例如,武术教师们宣称自己在水下不用呼吸可以呆上十个小时,因而便雇佣他们藏在河底去英国船底下凿洞。”(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中译本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207页)
五、6月8日夜,在磨刀外洋放火。
据魏源载,当夜,林“以火船烧毁杉板洋船二,毙白洋人四。又有大洋船桅帆着火,弃碇驾逃,先后延烧大小匪艇十有一,擒获汉奸十有三”。
据林则徐奏,他找会说英语的渔民,前去与夷船假谈生意,然后火船乘机靠近放火。他的奏文,比魏源所载要更具文学的精彩性:“先后延烧大小办艇十一只,又烧毁近岸篷寮九座,其冲突窜逃各夷船,彼此碰撞,叫喊不绝,夷人带伤跳水,烧毙溺毙及被烟毒迷毙者不计其数。”
六、6月13日,在金星门放火。
去了10艘火船,但战绩不大,只烧毁两只小杉板小船。但魏源说,英人“自是不敢驶近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