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举国激昂,更是夸大。真正激昂的,估计只有两人,一个是道光,一个是林则徐。这是天朝体制决定的。不过,林钦差的激昂,很快就出现了效果。因为义律这些外国佬,都是普通材料制成的,完全没有天朝英雄才有的那种“一怕不苦二怕不死”的革命情操。所以,义律他们,才关了三天禁闭,就受不了了。不知他们是否喝过自己的尿,或者像后来上甘岭的中国兵那样,一个苹果传半天还吃不完。马士曾在书里隐约发过牢骚,说夷商们“在饮食烹饪方面被迫使用那用来沐浴还嫌肮脏的水”。看样子,等不到喝尿的地步,外国人就会投降的。事实上,他们投降得也特快,封锁三天,他们就投降了。
3月27日,义律以英国政府的名义,劝告英商们把鸦片交给他,然后由他交给中国政府。在他发出的通知中,最后一句必需注意:“英商财产的证明以及照本通知乐于缴出的一切英国人的鸦片的价值,将由女王陛下政府随后规定原则及办法,予以决定。”(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译本第一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254-255页)英商们一听高兴坏了,答应交出比手中更多的鸦片,有人连路上的鸦片及在福建沿海的鸦片也一并报上。至于美国鸦片贩子,本与义律不沾边,但也乐意听从义律的指示,把鸦片交给了义律。当然,鸦片贩子们对义律那种模糊的政府担保的许诺并不完全放心,所以事后他们搞摊派,每缴一箱烟,摊派一元钱,如此集资两万,送给早已回国的查顿,作为他争取政府答应赔偿烟价的活动经费。
3月28日,义律“敬禀钦差大人”,表示要上交鸦片20283箱。林则徐一听,高兴坏了,为了表示天朝的法度,更为了兑现缴烟令中的许诺,林则徐立即派人给商馆送去二百只牛羊和食物,以示奖赏。被饿五天的洋人们终于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伍浩官曾给他的英国朋友汉特偷偷送过一只腌鸡和几块面包,但这种敌后游击队的做法并不常见,洋人们可能被饿坏了。
收烟工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此,林则徐修订了《收缴趸船烟土章程》,对收烟的每一个环节作了详细规定,以防出现过去那样边收边丢、偷梁换柱之类的事。
4月12日,林则徐收到第一批上交鸦片,便准许大大小小的天朝汉奸们可以回馆给夷人做仆人、做买办了。同天,林钦差与邓廷桢联名上奏道光,提出,待鸦片交完后,派文武大员将原箱解京验明,并要求酌量赏给缴烟者每箱五斤茶叶。林公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陛下是历史上最小气的领导,所以提出茶叶所需费用不用从国库里开销,搞摊派捐款即可完成(摊派捐款乃林公的长项,1834年,他在江苏巡抚任上,疏浚白茆河的河工费就都是靠他劝捐弄成的)。在另片中,他请求准许英人照常互市,原先所说的断绝其茶叶、大黄以制其命的动议暂缓执行;给英国国王照会一节,也暂缓执行云云。看样子,林公和他的皇帝直到此时仍然相信,外国人一旦离开大黄茶叶,不只消化不良、还大便不通之类的民间传说。还有,传说林则徐三月份曾给英女王写过一信。梁廷枏的《夷氛闻纪》、夏燮的《中西纪事》和李圭的《鸦片事略》等时人笔记均说林则徐给女王致信两次,这次便是第一次了。据说,林则徐把这信复制十数份,给每一个可能开往伦敦的商船,托他们捎信给英女王。信中主要有两个意思:
一、鸦片与鸦片贸易乃“贵国所属各部落鬼域奸人私行造作,并非贵国王令其制卖”;
二、吓唬英国那个小女王:“天朝之所臣服万国,当然有想象不到的神威,日后不要说没有预先警告之”。
直到现在,学界中对这封信是否发出,持两种看法,一种是发出了,一种认为是误传,没有发出。不过,不管有没有发出,反正没有听说英国那边的女王曾经收到过此信。
5月2日,林则徐认为缴烟工作可以如期完成了,遂于5月4日撤销了对商馆为时已六周的封锁,除颠地等16个大鸦片贩子外,其他人都可以离开广州。5月21日,缴烟工作结束,钦差所收之烟,远远超出了义律所报之数:共计19187箱又2119袋,比义律原报的20283箱,要多出1000多袋(因为鸦片干湿不等,每箱鸦片100至120斤不等,一袋鸦片与一箱鸦片重量相当,按林则徐奏报,运输时板箱占位置,匀摆不开,边舱地方遂间用口袋装盛)。算是超额完成了缴烟任务。问题是,这种超额,只是暂时的微笑。甚至有人认为,林则徐上了义律的圈套。是义律同志狡猾呢?还是则徐同志太老实?抑或恰恰相反?义律与林则徐,到底谁上了谁的圈套?
义律与林则徐,谁上了谁的圈套?
直到如今,国内外史学界对这一缴烟结果还存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一说,林则徐上了义律的圈套;一说,义律上了林则徐的圈套。
前说,国内外大多史者承认。此说应该与马地臣后来给查顿的信有关,信中认为,义律的缴烟命令,乃是“远大的有政治家风度的行动,特别是因为中国人因此而掉进了直接对英国政府负责的陷阱”。(丁名楠:《帝国主义侵华史》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2页)
后说,旅外华人学者谭中,写本《中国与勇敢的新世界:鸦片战争起源的研究》,说,林强迫英国商团交出鸦片并不是一个错招,而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不是如近代某些学者说的落入了英国人的圈套,而是林则徐套住了英国人。这种说法听来让人倍感惊诧,林则徐太有才了。
其实,清英开战,是多重搏奕的结果,无所谓圈套不圈套。天朝在与英国的较量中,整个处于“盲人骑瞎象,夜半临深池”、无知者无畏的状态中;而英国在与中国的较量中,早已看透了天朝的虚实、天朝的国情。要说套,应该是英国套天朝更符合实际。因为从结果看,这么多鸦片缴给了林钦差,相当于鸦片贩子们一次性地把鸦片(包括积压产品)批发给了天朝。同时还给了英国开战的理由。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义律在缴烟的时候,并不确定政府真的会为此而发动战争,因为大英帝国发动一场战争,需要经过好多所谓的民主程序,不像大清,皇帝一人说了算。
所以在缴烟的时候,义律只是模糊地声明“英商财产的证明以及照本通知乐于缴出的一切英国人的鸦片的价值,将由女王陛下政府随后规定原则及办法,予以决定”。要说他有套,无非是他代表政府让鸦片贩子缴烟从而让林则徐的禁烟直接与英国政府挂上勾而已,这样说来,他的套倒更多的是套上了英国政府。马地臣的侄子后来在英国议会上作证,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手中的鸦片本就是卖出的,英国政府肯出钱,跟其他人出钱买,有什么两样呢?”(麦天枢:《昨天-—中英鸦片战争纪实》,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53页)虽然当时的义律并没敢明确表示上缴鸦片将由政府赔偿,但鸦片贩子们都认为,鸦片算是卖给英国——自己的政府了。至于自己的政府将怎么办,他们乐得看好戏。而义律本人呢,把天朝与鸦片商人的冲突搞成了中英冲突,过后也不能闲着啊,所以他得继续忽悠政府发动战争。
现在,咱们调转一下镜头,前去关注一下林钦差与义律的第二次过招:甘结的签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