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怔然地转头看向素阳的动作,还有女子眼里恐怖的情绪,意识到那可能是两条人命,不能任由素阳去斩断,心急之下便是出袖银针,朝着素阳的方向刺去。
其实黎念有些过于担心了,成了鬼魂的人还哪能感受到疼痛之类的,银针也是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倒是弄巧成拙地扎入床榻之上的人,那个大挺着肚子的女子。
烨夙曜的眼眸微眯,看着她前一刻出袖如风的动作,以及此刻眼里怔然愧疚的情绪,道了句,“其实完全不用感到后悔或是罪孽。”
黎念愣愣地朝着屋下望去,却是在一声破啼的哭声里看到了女子的笑容。
接生婆笑着将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裹上,笑着便是出了去,对着重华便是一阵笑意,“恭喜公子,是个男孩!”
黎念瞅了瞅自己的手指,断然没料到偏打误撞地竟将难产的生命给拯救出来了,真是神奇,可是素阳的情绪却是溃然沉痛,像是受了无比大的打击一般。
万事皆有因果,这个孩子的来临,也是因果里必然发展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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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夙曜同黎念出了院落,便看到桑佛花旁站立的女子,素阳。
她白色的衣裙在风中微微扬扬,眉眼如冰,凝波如深潭悠悠晃晃。
黎念觉得素阳可能会埋怨自己阻挡了她的意识行动而不再信任她,但事实上她想多了。
素阳转过身来,淡淡地道明了,“三殿下说的对,他过得这样好,我确实不该死。”
那个晚上,他们去了‘三殿下’的居处。
素阳笑着坐了下来,也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幻境之景,扑朔迷离,寥若海市,一点点在黎念的眼前铺成地有迹可循。
五年前,重华还是个平凡如常的少年郎,仅凭了些清秀和稚嫩的傲气扎堆放在人群里自然是要淹没了。他自小被叔父养大,寄人篱下饱受凄楚,但因心智成熟,自强坚韧,饱腹诗书又执仗正义,实为不可多得的济世之才。那时候兰垣盛行执笔文考,若文章出色便能得帝王赏识,进官加爵也是不在话下。时至冬令,三年一度的文考制开始,重华这样的男子自然想要抓住机会发挥才智,一展宏图。
那一日,积雪成堆的厚厚白皑里,自远极近,踏入了一个个不深不浅的脚步,沉稳坚定,张扬着热血般腾腾的斗志气息。
那是重华。
他身上背了沉沉的行囊,从偏然僻里的村落前往繁华恙然的兰垣帝都,这条路是唯一的捷径,只是出发前的几日还是光照明媚,却不想天气一转,让这唯一的路途也变得有些坎坷挫折起来,但他余出了两日的时间,
哪怕路途风霜阻挠,也定能赶上兰垣执笔文考的时辰了。
可是,重华决计料不到他命里的桃花劫要来临了。
不远处的雪地里,站着一个女子,她脸上遮了一层朦胧的面纱,看不清模样,眼睛却是黑耀而水灵,她穿了件很薄的白色单衣,只留腰际垂带肆风飞舞,连同她手中那碧玉长笛上挂着的流苏结。
那个时候的素阳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女子,从入冬时分她便日日守候在这片土地里,只是为了等一场雪,如今雪花潇潇飒飒,如同天际洁白纤尘的天使精灵,漫入眼底,她笑得烂漫,美地像是雪花里自由的灵魂。
重华望着女子的模样,有些痴愣,只是又莫名地感受到脚下贯起之物,冷冽强劲的风夹杂着凝瓣的雪花直蹿衣襟,而那平静的雪地竟是倒倾着朝他翻滚过来,形成一个偌大的雪怪巨人,张牙舞爪着便要将脚掌从他头顶压过,重华并未有寻常人的失色反应,眼明手快地从包裹中抽出一根木棍,找了个支点插-入雪地里,偏隅了角度滑身倾斜躲过,可是到底是超出自然现象的灾害,他的胸腔里呛了一大口的冰雪,身子又极冷,一下子倒在雪地里竟是没了知觉,只是闭眼的瞬间却望见了世上很美的画面。
女子吹着悠悠曲调,婉转轻灵,光着脚朝他慢慢走来。
那样的曲子好听,像是幼时母亲轻哼的入眠曲,而庞然大物的雪怪突兀地消失了,他只听到悠然的声音在耳际回旋,还有很美的白色拂过眼睛。
素阳歪着脑袋,拍了拍肩上的水渍,嘟囔着嘴喃喃着,“都是雪怪你,又来破坏我看雪的兴致了,只是,这是什么东西,软软的,冰冷的,又有些暖暖的?”她戳了戳重华被冻坏的脸颊,觉得惊喜和满心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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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幻境,就连素阳也看得极为专注,只是那眼角的水雾却还是氤氲着蒸腾开。黎念笃然,眼前的这个女子再也没了往日那般清澈如暮的眸光了。
素阳说,她从小住在兰垣虚白山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被蛊师自小养大,对外界一无所知,只是那日,重华却突兀地闯进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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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瘦弱但力气却很大,将重华背在身上还能依旧哼着快乐的歌,身体靠近的温暖,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这十二个年头来的成长,让她突然产生了新的乐趣。
素阳一脚踏进扁舟内,又是同入飞而来的大鸟嘀咕着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大鸟衔着扁舟端头的绳索向上飞去,天际的雪花还有雾气的缭绕之间,便隐没了他们的身影。
乍一看,黎念定要猜测素阳去的地方是否为仙界,但烨夙曜却提醒道,虚白山界同塓山相似,不过是诸多鬼魅出没之地,若存了些神惘迷相,也只是幻术而已,简单来说,便是最低级的结界。
素阳将重华带到了自己的住处,见他瑟瑟发抖的模样又是难得地点上了烛火,霹雳哗啦的星火燃得极旺,也映出了床榻上男子俊朗清秀的眉眼。
那只偌大的鸟就立在床头,高仰着头,如同鹦鹉一般的声音,“小阳,那是人,你要小心点,他们都有些奸诈狡猾。”
素阳愣神了几秒,却完全忽略了大鸟后面的话,“真是人么!我还能看见人?!真是太好了!……软软的,暖暖的,原来是这种感觉……”
很难想象,当年的素阳是这样美好到单纯的女子,没有人世的烦恼,只是擎了一丝欢愉的念想,在着游离的世界里,和飞禽走兽,和妖怪生活着,当然,还有她口中的那个蛊师。
吱呀的木屐们缓缓阖开,露出一抹浓重的黑色,诡谲如晦,素阳转身身来,心里一沉,急急忙忙地想要身子遮挡住榻上的男子,可到底还是落入了来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