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接到澄弟八月十七夜一书,植弟一书,俱悉一切。惟澄弟书中注明十七夜二更写,云明早飞骑归去。植弟书中注明十七夜四更写,亦云明早登舟归去。似皆于十八早回家矣。而植弟书云,今早四兄归,已先携弟稿呈堂上。澄弟书云,两弟想必誊稿付京,澄与植同时发书,而所言不符,何也?吾于八月十二发十五号家信,不审此时收到否?
京寓大小平安。纪泽儿于八月十七八遘脾家积滞之疾。初时错服补剂,至二十九乃服石膏,九月初二服大黄,遂大见效。至重阳后痊愈。惟前阴微肿,日内调治,将就痊可。饮食起居,皆已复常。纪鸿儿体最结实,日日欢笑走跃。余皆安善。
曾希六、陈体元两家执照,已于九月十二领到。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两家贡单所换执照,已于九月初八领到。乡试,论人文则升玉而骧铁,榜发则升黜而骧售。天下事不可料,往往如此。
二十五日宗室举人复试,二十七派阅卷大臣三人。十五日顺天举人复试,十七日派阅卷大臣六人。吾两次皆与焉。季世兄复试一等,赛司农(尚阿)之子、徐制军(泽醇)之子皆一等也,同乡唐、翁二君皆一等,余不详载。
澄弟欲买鹿茸,且与谭、彭二家均分。此次廷芳字至长沙,尚不能买,缘近日银钱甚窘;稍有可图,即行买就,今冬明春准可付回。谭、彭二家之钱,交树堂带来可。
曾、陈二家之银,如必俟照到乃可取,则今冬周济亲族一项,可先向添梓坪借用,我此次先为书告东阳叔祖也。郭筠仙七月十六丁内艰,诸弟来信并未提及,何也?或者中尚未得知与?同乡各家如常。邹芸陔又丧一妾。余皆无恙。书不十一。
兄国藩手草九月二十一日
二十七阅卷三人:穆中堂、贾桢、曾。十七阅卷六人:祁中堂、杜受田、柏径、曾、何裕承、车克慎。
办盗匪案须相机图之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阴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身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亦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余千,每都几须派千串。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矣。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仪,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此缺。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折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季弟来书,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恐亦不尽然也。曾仪斋若系革职,则不复能穿补子;若系大计休致,则尚可穿。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吾弟诚有志于此,须熟读《小学》及《五种遗规》二书。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初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而不看亦自无妨。但守《小学》《遗规》二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季弟又言愿尽考道,惟亲命是听。此尤足补我之缺憾。我在京十余年。定省有阙,色笑远违,寸心之疚,无刻或释。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视无形,听无声,则余能尽忠,弟能尽孝,岂非一门之祥瑞哉?愿诸弟坚持此志,日日勿忘,则兄之疚可以稍释。幸甚幸甚。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八月十九日
能勤能敬方能兴家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湖北青抚台于今日入省城。所带兵勇,均不准其入城,在城外二十里扎营,大约不过五六千人。其所称难民数万在后随来者,亦未可信。此间供应数日,即给与途费,令其至荆州另立省城。此实未有之变局也。
邹心田处,已有札至县撤委。前胡维峰言邹心田可劝捐,余不知其即至堂之兄也。昨接父大人手谕始知之,故即札县撤之胡维峰近不妥当,亦必屏斥之。余去年办清泉宁征义、宁宏才一案,其卷已送回家中,请澄弟查出,即日付来为要。
湖北失守,李鹤人之父(孟群,带广西水勇来者)想已殉难。鹤人方寸已乱,此刻无心办事。日内尚不能起行,至七月初旬乃可长征耳。余不一一。
诸弟在家教子侄,总须有勤敬二字。无论治世乱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至切至切。余深悔往日未能实行此二字也,千万叮嘱。澄弟向来本勤,但不敬耳。阅历之后,应知此二字之不可须臾离也。
兄国藩手草六月十八日
得赏三品顶戴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遣人回家,家中自唐二、维五等到后亦无信来,想平安也。
余于二十九日自新墀移营,八月初一日至嘉鱼县。初五日自坐小舟至牌洲看阅地势,初七日即将大营移驻牌洲。水师前营、左营、中营自闰七月二十三日驻扎金口。二十七日贼匪水陆上犯,我陆军未到,水军两路堵之。抢贼船二只,杀贼数十人,得一胜仗。罗山于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等日得四胜仗。初四发折俱详叙之,兹付回。
初三日接上谕廷寄,余得赏三品顶戴,现具折谢恩。寄谕并折寄回。余居母丧,并未在家守制,清夜自思,局促不安。若仗皇上天威,江面渐次肃清,即当奏明回籍,事父祭母,稍尽人子之心。诸弟及儿侄辈务宜体我寸心,于父亲饮食起居十分检点,无稍疏忽,于母亲祭品礼仪必洁必诚,于叔父处敬爱兼至,无稍隔阂。兄弟姒娣总不可有半点不和之气。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若全无一分,未有不败。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不和未有不败者。诸弟试在乡间将此三字于族戚人家历历验之,必以吾言为不谬也。诸弟不好收拾洁净,此我尤甚,此是败家气象。嗣后务宜细心收拾,即一纸一缕、竹头木屑,皆宜捡拾伶俐,以为儿侄之榜样。一代疏懈,二代淫浃,则必有昼睡夜坐、吸食鸦片之渐矣。四弟、九弟较勤,六弟、季弟较懒。以后勤者愈勤,懈者痛改,莫使子侄学得怠惰样子。至要至要。子侄除读书外,教子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前寄来泡笋殊不佳,大约以盐菜蒸几次,又咸又苦,将泡笋味全夺去矣。往年寄京有泡竹,今年寄营有泡盐菜。此虽小事,亦足见我家妇职之不如老辈也,因便付及,一笑,烦禀堂上大人。余不一一。
坐小舟至京口看营,船太动摇,故不成字。
兄国藩手草八月十一日
在军中声名极好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二十五日遣春二、维五归家,曾寄一函并谕旨奏折二册。
二十六日,水师在九江开仗获胜。陆路塔、罗之军在江北蕲州之莲花桥大获胜仗,杀贼千余人。二十八日克复广济县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获胜仗。初四日在黄梅城外大获胜仗。初五日克复黄梅县城。该匪数万现屯踞江岸之小池口,与九江府城相对。塔、罗之军即日追至江岸,即可水陆夹击。能将北岸扫除,然后可渡江以剿九江府城之贼。自至九江后,即可专夫由武宁以达平扛、长沙。
兹因魏荫亭亲家还乡之便,付去银一百两,为家中卒岁之资。以三份计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两一封,以送亲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旧例也。以后我家光景略好,此项断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处此乱世,愈穷愈好。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报,享此荣名,寸心兢兢,且愧且慎。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即是持身守家之道。至军事之成败利钝,此关乎国家之福,吾惟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诸弟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悬念。
冯树堂前有信来,要功牌一百张,兹亦交荫亭带归。望澄弟专差送至宝庆,妥交树堂为要。衡州所捐之部照,已交朱峻明带去。外带照千张,交郭云仙,从原奏之所指也。朱于初二日起行,江隆三亦同归。给渠钱已四十千,今年送亲族者,不必送隆三可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十一月初七日书于武穴舟中
带勇以能打仗为要
沅浦九弟左右:
十二月二十八日接弟二十一日手书,欣悉一切。
临江已复,吉安之克实意中事。克吉之后,弟或带中营围攻抚州,听候江抚调度;或率师随迪安北剿皖省,均无不可。届时再行相机商酌。此事我为其始,弟善其终,补我之阙,成父之志,是在贤弟竭力而行之,无为遽怀归志也。
弟书自谓是笃实一路人,吾自信亦笃实人,只为阅历世途,饱更事变,略参些机权作用,把自家学坏了。实则作用万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怀恨,何益之有?近日忧居猛省,一味向平实处用心,将自家笃实的本质还我真面、复我固有。贤弟此刻在外,亦急须将笃实复还,万不可走人机巧一路,日趋日下也。纵人以巧诈来,我仍以浑含应之,以诚愚应之;久之,则人之意也消。若钩心斗角,相迎相距,则报复无已时耳至于强毅之气,决不可无,然强毅与刚愎有别。古语云自胜之谓强。曰强制,曰强恕,曰强为善,皆自胜之义也。如不惯早起,而强之未明即起;不惯庄敬,而强之坐尸立斋;不惯劳苦,而强之与士卒同甘苦,强之勤劳不倦。是即强也。不惯有恒,而强之贞恒,即毅也。舍此而求以客气胜人,是刚愎而已矣。二者相似,而其流相去霄壤,不可不察,不可不谨。
李云麟气强识高,诚为伟器,微嫌辨论过易,弟可令其即日来家,与兄畅叙一切。
兄身体如常。惟中怀郁郁,恒不甚舒鬯,夜间多不成寐,拟请刘镜湖三爷来此一为诊视。闻弟到营后体气大好,极慰极慰。
九弟媳近亦平善。元旦至新宅拜年,叔父、六弟亦来新宅。余与澄弟等初二至白玉堂,初三请本房来新宅。任尊家酬完龙愿三日,因五婶脚痛所许,初四即散,仅至女家及攸宝庵,并未烦动本房。温弟与迪安联姻,大约正月定庚。科四前耍包铳药之纸,微伤其手,现已痊愈。邓先生订十八入馆。葛先生拟十六去接。甲三姻事拟对筱房之季女,现尚未定。三女对罗山次子,则已定矣。刘詹岩先生(绎)得一见否?为我极道歉忱。黄莘翁之家属近况何如?苟有可为力之处,弟为我多方照拂之。渠为劝捐之事呕气不少,吃亏颇多也。母亲之坟,今年当觅一善地改葬。惟兄脚力太弱,而地师又无一可信者,难以下手耳。余不一一,顺问近好,诸惟心照。
国藩手具正月初四夜
再,带勇总以能打仗为第一义。现在久顿坚城之下,无仗可打,亦是闷事。如可移扎水东,当有一二大仗开。第弟营之勇锐气有余,沈毅不足,气浮而不敛,兵家之所忌也,尚祈细察。偶作一对联箴弟云: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办事无声无臭,既要精到,又要简捷。贤弟若能行此数语,则为阿兄争气多矣。
国藩又行
目前须极力讲求濠工巡逻
沅浦九弟左右:
二十七日刘福一等四人者归,接弟信,并《二十二史》七十二套,金、史赙银三百两,俱悉一切。此书《十七史》系汲古阁本,《宋》、《辽》、《金》、《元》系宏简录,《明史》系殿本。较之兄丙申年所购者多《明史》一种,余略相类,在吾乡已极为难得矣。吾后在京亦未另置有全史,仅添实《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佳本而已,《宋史》至今未办,盖阙典也。
吉贼决志不窜,将来必与浔贼同一办法,想非夏末秋初不能得手。弟当坚耐以待之。迪安去岁在浔于开濠守逻之外,间亦读书习字。弟处所掘长濠如果十分可靠,将来亦有闲隙可以偷看书籍,目前则须极力讲求濠工巡逻也。
澄弟于二十二日下县。赖明府于蝗蝻事办理极为认真,有信邀绅士去。温弟于二十五日回家。亦山先生二十二日归,二十六复来。瀛皆先生二十上学,二十二日开课,泽山亦执贽受业。甲五目疾总未甚好,右目外云如故,左目已属大好,究不能与常人一般。九弟妇体气极弱,服峻补之剂,日有起色。再过数日,应可出房照料杂事。青山二十七日暂归,余嘱其初一复来。二十八日夕接弟二十二日信,亦请青山在此多住月余,二月内必坚留之也。
周济受害绅民,非泛受博施之谓,但偶遇一家之中杀害数口者、流转迁徙归来无食者、房屋被焚栖止靡定者,或与之数十金,以周其急。先星冈公云济人须济急时无。又云随缘布施,专以目之所触为主,即孟子所称“是乃仁术也”。若目无所触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济之,与造册发赈一例,则带兵者专行沽名之事,必为地方官所讥,且有挂小漏万之虑。弟之所见,深为切中事理。余系因昔年湖口绅士受害之惨,无力济之,故推而及于吉安,非欲弟无故而为沽名之举也。
金、史、谢信此次未写,少迟再寄。李雨苍二十九日到家。孙朗青、吴贯槎均来。初四日系先大夫初周年忌辰,敬办小祥祭事。俟日内再行详布。即问近好,诸惟心照。
兄国藩手草正月二十九日
须日夜巡守勿懈
沅浦九弟左右:
五月二日接四月二十三寄歇信,借悉一切。
城贼于十七早、二十日、二十二夜均来扑我濠,如飞蛾之扑烛,多扑几次,受创愈甚,成功愈易。惟日夜巡守,刻不可懈。若攻围日久,而仍令其逃窜,则咎责匪轻。弟既有统领之名,自应认真查察,比他人尤为辛苦,乃足以资董率。九江克复,闻抚州亦已收复,建昌想亦于日内可复。吉贼无路可走,收功当在秋间。较各处独为迟滞,弟不必慌忙,但当稳围稳守,虽迟至冬间克复亦无可碍,只求不使一名漏网耳。若以瑞、临之有贼外窜,或似武昌之半夜潜窜,则虽速亦为人所诟病。如似九江之斩刈殆尽,则虽迟亦无后患。愿弟忍耐谨慎,勉卒此功。至要至要。
余病体渐好,尚未痊愈,夜间总不能酣睡。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悔愧憧扰,不能摆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费记一首,兹送交贤弟一阅,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誊一本寄温弟阅看。此本仍便中寄回,盖家中抄手太少,别无副本也。四宅大小眷口平安。邓师初一日散学归去,葛师初四日归去。今年家中学生,科一进功最多,科四、科六次之,甲三又次之。甲五病目,科三在紫甸,皆未得勤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