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日贵溪途次,专老湘营勇秦大中等二人送信至吉安营中。甫发二时许,而弟二十四日所遣之人至。接弟信,知体气尚未痊愈。初五夜曾福亦至,得悉弟之近状。弟素体弱,大黄攻伐之品,非弟所能堪,而误服之后,此复元较难。吉安克后,病当全去,元申尚亏,可至家中将养一月,仍来兄处帮办一切。或带勇或不带,或多带或少带,均听弟之自便,但不可不来帮我。我近来精神日减,此次之出,恶我者拭目以观其后效。好我者关心而虑其失坠。意城在此帮助,颇称水乳,手笔亦能曲达人意。特约定至玉山后即当别去,专望弟来照料一切。外和军旅,内检琐务,大小人才,悉心体察,庶可补余之短。弟决不可怀一不来之见也。
刘培元营不中用,兄决计不调,向亦无与左公约定。李大雄得胜军,即当与江抚会札撤之。玉班处,弟送礼甚妥。余亦当作言唁之。胡润之中丞太夫人处,余作挽联云:“武昌居天下上游,看郎君新整乾坤,纵横扫荡三千里;陶母为女中人杰,痛仙驭永辞江汉,感谢悲歌百万家。”胡家联句必多,此对可望前五名否?成章鉴极好,阿兄又当自诩眼力之不谬。余不一一,顺问近好。
再,来勇李信六、刘升文于初五日午刻至贵溪县,较之罗逢元之专丁张天魁、杨和贵二十四日自吉安起行,二十九日即到安仁者,迟速相去多矣。莘田叔日内即至吉安,先此告知。(初六日贵溪上三十里舟次。是日始得秋雨,舟中新凉。)
兄国藩手草八月初六日后辈子侄宜教之以礼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
八月十九曾象五来营,二十一日蒋得胜来,接两弟初一、二、三等日之信,俱悉家中四宅平安,不胜忻慰。
余于八月初八日至河口,本拟即日入闽,由铅山进捣崇安,十二日已拜折矣,其折稿寄吉安转寄至家。因闽贼出窜江西,连破泸溪、金溪、安仁三县,不得已派张凯章回剿。十八日抵安仁。十九日大战获胜,克复县城,杀贼约四千余,追至万年、乐平等县,尚未收队。待张军归来,余即率以入闽也。
刘星槎尚未到营。以后家信不可交投效之人带来,渠或中途率计忽归,或投别处军营;即果到,亦迟而又迟。莫如交省城左季高处最为便捷。
家中养鱼、养猪、种竹、种蔬四事,皆不可忽。一则上接祖父以来相承之家风,二则望其外有一种生气,登其庭有一种旺气,虽多花几个钱,多请几个工,但用在此四事上总是无妨。澄弟在家教科一、厚七、旺十习字极好,不特学生有益,亦可教学相长。弟近年书法远逊于昔,在家无事,每日可仍临帖一百字,将浮躁处大加收敛。心以收敛而细,气以收敛而静。于字也有益,于身于家皆有益。明年请师,仍请邓寅皆先生,人品,学问,皆为吾邑第一流人。若在我家教得十年,则子侄皆有成矣。葛睪山先生前言愿来余营,不知其计已决否?若不果来,可仍请之教科四、科六。若渠决来军,则科四、六亦可请邓先生教之。
左头横屋配房二间甚好,但嫌其不甚光亮,又嫌由阶基至帐房(即韩升等住房)须由地坪绕入耳。思云馆之外、染坊架子之下尚须添种王瓜竹,夏月思云馆中可生凉风。牛路之内须筑墙一道。田塘上田一丘,秋冬可作菜园。此皆余在家时与澄弟熟商者,望即行之。
季弟远隔紫甸,余总不放心。汤家屋场之业及各处田业,余皆不愿受。若季弟能在近处居住,或在老屋之上新屋之下中间择买一屋,与季弟安居,我则愿寄钱文至家办成此事。否则,余守旧规不敢少改也。
后辈子侄,总宜教之以礼。出门宜常走路,不可动用车马,长其骄惰之气。一次姑息,二次、三次姑息,以后骄惯则难改,不可不慎。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八月二十二日弋阳行营三次书约九弟来建昌
澄侯、季洪二弟左右:
八月三十日在双港发一信并日记,交九弟转寄。初一日起行,每日行四十里,因无长夫,又值天雨,军行甚滞。初三四在上清宫耽搁二日,即张天师之宫府也。初七至金溪,闻刘印渠在新城大获胜仗,杀贼万余。初九日至建昌府。
十一日刘星槎到,接澄弟信。二十日九弟专人来,接澄弟二十三夜信、洪弟初三夜信、夫人二十四信,俱悉一切。家事如馆内之书、园里之蔬、塘中之鱼,栏内之猪,四者皆一家生趣,余时时挂心。至于下首之竹,虽不押韵,亦宜加意培植。今冬明春又须于思云馆外屋后山上多栽新竹。纪泽付来闱中文三首,虽字句多生而气势尚畅。从此猛加工夫,将生字生句除去,将来可望有成。惟书法大退,远不如去年春夏,宜日日学习,以复旧观。余三次以缄约九弟来建昌一会,想不日可到,到后即专丁来回省家。日记俟下次带回。兹因老湘营专人回湘之便,顺寄此缄。刘星槎在营当有以位置之,不必挂心。下次家信将本家亲戚略述一二,以慰拳拳。即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九月十二日宜和睦尽孝道
澄侯、沅浦、季洪老弟左右:
十三日专吉字营勇送信至家,十七日接澄弟初二日信,十八日接澄弟初五日信,敬悉一切。三河败挫之信,初五日家中尚无确耗,且县城之内毫无所闻,亦极奇矣!
九弟于二十二日在湖口发信,至今未再接信,实深悬系。幸接希庵信,言九弟至汉口后有书于渠,且专人至桐城、三河访寻下落。余始知沅浦弟安抵汉口,而久无来信,则不解何故。岂余近日别有过失,沅弟心不以为然耶?此当初闻三河凶报、手足急难之际,即有微失,亦当将皖中各事详细示我。
今年四月,刘昌储在我家请乩。乩初到,即判曰:“贼得偃武修文,得闲字(字谜败字)。”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乩判曰:“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讶九江初克,气机正盛,不知何所为而云。然乩又判曰:“为天下,即为曾宅言。”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应,岂非数皆前定耶?
然祸福由天主之,善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第一,贵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变。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凡吾有过失,澄、沅、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第二,贵体孝道。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蕙二家。又,父母坟域必须改葬。请沅弟做主,澄弟不可过执。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内间妯娌不可多写铺帐。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至今愧恨,是以谆谆言之。余详日记中,不赘。
十一月二十三日每得意时即有失意事
澄侯、沅浦、季洪老弟左右:
十三日写信,专人回家。十五日接澄、沅冬月二十九三十两缄,得悉叔父大人于二十七患病,有似中风之象。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处顺境,历三十余年均极平安。自咸丰年来,每遇得意之时,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去,壬子科,余典试江西,请假归省,即闻先太夫人之讣。甲寅冬,余克武汉田家镇,声名鼎盛,腊月二十五甫奉黄马褂之赏,是夜即大败,衣服、文卷荡然无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师于外,瑞州合围之时,气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丧。今年九弟克复吉安,誉望极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衔谕旨,初十即有温弟三河之变。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忧喜并时,殊不可解。现在家中尚未妄动,妥慎之至!余在此则不免皇皇。所寄各处之信,皆言温弟业经殉节,究欠妥慎,幸尚未入奏,将来拟俟湖北奏报后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报到日乃有举动。诸弟老成之见,贤于我矣。
叔父大人之病,不知近状何如?兹专法六归,送鹿茸一架,即沅弟前此送我者。此物补精血远胜他药,或者有济。
迪公、筱石之尸业经收觅,而六弟无之,尚有一线生理。若其同尽,则六弟遗骸必去迪不远。意者其已逃出,如潘兆奎;或暂降,如葛原五乎?家中分用钱项,澄弟意待各炊时再说,余亦无成见,听弟主张可也。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说利害话,此言精当之至,足抵万金。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谬,惟说些利害话,至今诲恨无极。
霞仙请做嫁装,即祈澄弟代做,明年三、四、五月可办婚事。即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十二月十六日已折奏温弟殉节事
澄侯、沅浦、季洪老弟左右:
初二日专人送一缄,初八盛四归又付一缄,想次第将到。初十日接胡中丞信,迪庵及温弟已奉旨优恤,迪公饬终之典至隆极渥。其灵柩二十五日到湖北,二十六日宣读恩旨,二十九日请宫中堂题主,正月初三日起行还湘,备极哀荣。温弟与之同一殉难,而遗骨莫收,气象迥别。予于十一日具折奏温弟殉节事,盖至是更无生还之望矣。恸哉!家中此刻已宣布否?若尚未宣布,则请更秘一月,待二月间杨镇南等归来,我折亦奉批转来。如实寻不得,则招魂具衣冠以葬。余上无以对祖考妣及老妣,下无以对侄儿女。自古皆有死,死节尤为忠义之门。奕世有光,本无所憾。特以骸骨未收,不能不抱憾终古。
沅弟近日出外看地否?温弟之事,虽未必由于坟墓风水,而八斗冲屋后及周璧冲三处皆不可用,子孙之心,实不能安。千万设法,不求好地,但求平安。洪夏之地,余心不甚愿。一则嫌其经过之处山岭太多,一则既经争讼,恐非吉壤。地者,鬼神造化之所秘惜,不轻予人者也。人力所能谋,只能求免水、蚁、凶煞三事,断不能求富贵利达。明此理,绝此念,然后能寻平稳之地。不明此理,不绝此念,则并平稳者亦不可得。沅弟之明亮能了悟。余在建尚平安,惟心绪郁悒,不能开怀,殊褊浅耳!
正月十三日温弟遗骸经寻获
澄侯、沅浦、季洪三弟左右:
正月二十三日发第四号家信,并福字、手卷等件,想出月初间可到。二十七日亥刻接胡润公专丁来信,知温甫弟忠骸业经寻获,是犹不幸中之一幸。惟先轸丧元,又幸中之一大不幸。计胡中丞亦必有专信另达舍间,沅弟此时自不便遽出,应觅地两所。一面改葬先考妣,一面安厝温弟。润公待我家甚厚,温弟灵榇归舟,想必妥为照料。吾即派杨名声等三弁送湘乡,建昌不另派人,以赶不上也。墓志铭作就,再行专丁送归。胡信及霍山王令信,杨信附去一觅。顺问近好。
正月二十八日目下不宜起祠宇
澄侯、沅浦、季洪老弟左右:
二月十五日,曾恒五等来,接家信:澄弟一件、沅弟一件、纪泽一件。二十二日,宋顺理等到,接家信,仅沅弟一件,应复之事分列于后:
一、夏家之地既经买得,可否即于三月改葬?贼氛方盛,人事之变不可知,早改一日,即早放一日之心。沅弟来营一次,能否如期告归,尚未可必;且周璧冲之有凶煞,众议佥同。自温弟遭难后,余常以七年择地不慎为悔,故此时求改葬之意尤形迫切。
一、沅弟晋省迎接温弟忠榇,计日内已在省接到矣。温弟读书颇有识,而生前于科名之途太蹇,死后又有阙憾。余拟作哀辞、墓志、家传等文,沅弟亦宜作文以摅其意。将来汇刻一本,俾纪寿长大有所考核。文成后寄来营中,一为订定。
一、南安之贼窜入湖南,连陷桂阳、宜章、兴宁三县,吾乡必大震动。现派萧浚川速赴吉安,如贼犯茶陵、安仁等处,即由吉安横出截剿。浚川稳而且悍,或者足资防御。
一、起祠宇之事,本系要务不可缓者,刻下湖南贼氛正盛,我家为众人所瞻仰,举动不可不慎,目下不宜兴工。
一、纪泽禀中问看书之法。《经义述闻》博洽精深,非初学所能看,目下不必看也。看注疏时有不能解者,偶一繙查则可耳。做赋亦可不必。李次青劝多做八股,渠极善教八股,不过讲批数篇,即能启发无限天机,沅弟亦常催泽儿多做时艺,与次青意同。趁此时光,即认真讲求八股,免得将来吃亏。余不一一,顺问诸弟近好。
二月二十三夜切望沅弟速来
澄侯、沅浦、季洪三位老弟左右:
三月二十五日王长清等来营,接澄弟一信、沅弟一信、纪泽一信,二十七日王贵和等来营,接澄、沅各一信,俱悉一切。
洪弟坠马,不知近日全好否?吾自七年见澄弟坠马,即有戒骑马之意,曾与澄弟言之。因乡间有马较便,故未果戒之。闻三七治跌打伤最好,不知乡间办得出否?邱恩拜子法水已退,不可用。以后须物色一个极好法水,不特我家可防不测之患,即亲族地方偶有跌打损伤,亦可行方便,即远在领县衡、清、邵阳、宁乡等处,我家去请亦尚易为力。或熬三七膏,以待不虞之需,与人方便,自己亦方便也。
温弟归榇,族戚地方迎接者多,足征祖父、叔父感人之深。吾前请孙芝房作温弟墓志。顷接芝房信,乃垂死告别之词,以后事托我。发信后,芝房死矣。孙氏家运之坏,可悯可叹!二杨、张、朱四人,即照沅弟所拟,归南安案内保之。王自、刘步瀛诸人,待杨、张回营,再议所以酬之。迪庵之忠骸,即系刘步瀛所觅得,胡公必已酬之,此间略缓无碍也。沅弟谢恩折本不甚好。次青之稿,吾未甚改。叔父封典谢恩折、纪寿引见谢恩折,似尚妥协。诸弟以为何如?吾身体尚好,惟眼蒙日加,此后恐难多看书耳,顺问近好。
沅弟似宜速来,吉营望之极切也。张凯章于二十八日获一胜仗。又行。
四月初三日如闻我过错请函告
澄侯四弟左右:
初四早发家信,是夕接弟二十三夜之信。今年以来,贤弟实太劳苦,较之我在军营,其劳殆过十倍,万望加意保养也。祁阳之贼或可不窜湘乡,万一窜入,亦系定数,余已不复悬系。
余自去年六月再出,无不批之禀,无不复之信。往年之嫌隙尤悔,业已消去十分之七八。惟办理军务仍不能十分尽职,盖精神不足也,贤弟闻我在外近日尚有些什么错处,不妨写信告我。
内人间纪泽招赘之事,予复信请弟做主,或五月招赘,或八月成婚皆可,余无成见耳。科三、九读书之进否,家信须提及,即候近佳。
兄国藩手具五月初六日言坟墓建筑方式
澄、沅两弟左右:
六月十八日刘得一归,寄一信。二十四派吉中营二人送信。计皆当有复信,而至今未到,颇为悬系。伍少海人来,接澄老十七夜信,知宝庆解围,团勇当撤,贼窜祁、衡,吾邑遂可驰防乎?
子在湖口住十日,八月初一日开至浔阳。因等候送者耽搁二日,初四五本可开行,又以阻风不克成行。好在上游无事,贼不入蜀,余行虽迟滞,尚不误事。日内守风此间,可游览庐山近处胜景。朱晶隆等各营已由陆路先至黄州。季弟奉胡中丞札,募勇千人,闻初四日自黄州起行归湘矣。吉字中营之饷,到黄州再派人起解;如已开船北来,则不远解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