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竟不克在家叩视,惊疚之至。十月初四日,奉旨派作较射大臣。顺天武闱乡试,于初五六马箭,初七八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发榜,十二覆命。此八日皆人武闱,不克回寓。父亲寿辰,并不能如往年办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计明年还家庆寿,则今年在京即不称觞,犹与吾乡重逢一不重晋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赠亲族之钱,吾恐银到太迟,难于换钱,故前次为书寄德六七叔祖,并办百折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字(桂)尚未起行,大约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陈体元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钱来,则我家今年窘矣。二家捐项,我在京共去京平足纹二百四十一两六钱,若合南中曹平,则当二百三十六两五钱。渠送钱若略少几千,我家不必与之争。盖丁酉之冬,非渠煤垅则万不能进京也。明年春间应寄家用之钱,乞暂以曾、陈捐项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银耳。
“皇清经解”一书,不知取回否?若末取回,可专人去取。盖此等书,诸弟略一涉猎,即扩见识,不宜轻以赠人也。明年小考,须送十千,大场又须送十千。此等钱家中有人分领,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须于在省城时张罗此项付各考者,乃为及时。
京窝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两月,近日痊愈,今日已上书馆矣。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异常。仆婢辈皆守旧。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邹墨林尚住我家。
张雨农之子闱艺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数首,其勇往可畏爱也。
书不详尽,写此毕即赴武闱,十二始归寓。余候后报。
国藩手草十月初四日在京祭祖父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一月十五日接到祖父大人讣音,中肠惨痛。自以游子在外,不克佐父母襄办大事,负罪婴疚,无可赎挽。比于十八日折差之便,先寄银百零五两,计元宝二锭,由陈岱云宅专足送至家中,不知刻已收到否?
国藩于十六日成服,十七日托军机大臣署礼部侍郎何大人(汝霖)代为面奏,请假两月,在家穿孝。自十七以后,每日吊客甚多。二十九日开吊,是早祭奠。因系祖批其寿之期,一并为文祭告。开吊之日,不收膊仪。讣帖刻“谨遵遗命,赙仪概不敢领”二语,共发讣帖五百余分。凡来者不送银钱,皆送祭幛、挽联之类,甚为体面。共收祭文八篇、祭幛七十五张、挽联二十七对、祭席十二桌、猪羊二副。其余香烛纸钱之类,不计其数。送礼物来者,用领谢帖;间有送银钱来者,用“奉遗命璧谢”帖。其原封上粘贴红签壁去,签上刻“旋吉”二字。兹将讣帖等印发者,付回样子与家中一看。纪梁侄名一时偶忘,遂刻作纪沅。
各处送祭幛来者,哈喇大呢甚多,亦有缎布江绸者。余意欲将哈喇作马褂数十件,分寄家中族戚之尤亲者(另开一单于后,乞诸弟斟酌或添或减,以书覆我)。盖南中老人考终,往往有分遗念之说。或分衣,或分银钱。重五伯祖曾以貂皮马褂一件与王高七作遗念衣,即其证也。
各处寄布,既多且精,令我歉然难安。诸弟先代我趋谢,并言往后万不可如此。盖京中买布甚易,而家中纺纱织布,则难于登天,我受之甚抱愧也。
澄弟之信,劝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余亦再四思维,恐难轻动。惟离家十年,想见堂上之心,实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办过,则二亲似可迎养。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余之远道,宿聚之资既已不易,舟车之险尤为可畏。更不敢轻举妄动。烦诸弟细细商酌,禀知父母亲及叔父母,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国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亲近来欲见国藩之意,与不愿国藩假归之意,孰缓孰急?望诸弟细细体察,详以告我。祷切望切。
国藩草十二月初三日大人愿来京不胜欣喜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礼安:
藩男三月十五日到京,十八日发家信一件,实系五号,误写作四号,四月内应可收到。
藩男十九日下园子,二十日卯刻恭送大行皇太后上西陵。西陵在易州,离京二百六十里。二十四下午到,二十五辰到致祭。比日转身,赶走一百二十里。二十六日走百四十里,申刻到家。一路清吉,而昼夜未免辛苦。二十八日早复命。
数日内作奏折,拟初一早上具折。因前奏举行日讲,圣上已允,谕于百日后举行,兹折要将如何举行之法切实呈奏也。
二十九日申刻,接到大人二月二十一日手示,内六弟一信、九弟二十六之信、并六弟与他之信一并付来。知堂上四位老人康健如常,合家平安,父母亲大人俯允来京。男等内外不胜欣喜。手谕云起程要待藩男秋冬两季归,明年二月藩男仍送两大人进京云云。男等敬谨从命。叔父一二年内既不肯来,男等亦不敢强。藩男归家,或九月,或十月,容再定妥。男等内外及两孙、孙女皆好,堂上老人不必悬念。余候续禀。
三月三十日澄弟已出京归家
温甫、沅甫、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初二日接到第一、二号家信,一系正月二十发,一系二月十二发,俱悉一切。日内极挂念沅弟,得沅弟一红纸片,甚欣慰也。
澄弟已于二月二十六出京。诰轴须四月用宝,澄弟不能待矣,将来另托人带归。澄弟与安化张星垣(奎)、衡山陈谷堂(炸墀)二大令同行。至保定,又约杨毓楠之弟同行。鹅毛筒眼药、贴毒膏药,澄弟未带。将来托魏亚农带归,黄生之胞侄也。梁同年(献廷)托请诰封之事,将来必为办妥。渠之银,弟尽可收用。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微发,尚不为害。
陈岱云之如夫人殁于安徽。顷接其信,甚为凄惋。同乡周辅亭得御史。常世兄、劳世兄两萌生皆内用。将来为光禄寺署正,可分印结,亦善地也。
兰姊多病,子颇忧虑。下次书来,尚乞详示。
父大人命予家书中不必太琐琐,故不多及。
国藩草三月初四日纪泽订婚尚待商酌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血九月二十六日发家信第十三号,想已收到。十月初十日,接到家中闰月二十八所发信及九月初二、九月十四所发各件。二十夜又于陈伯符处接到父亲大人闰八月初七所发之信,系交罗罗山手转寄者。陈伯符者,贺耦庚先生之妻舅也。故罗山托其亲带来京。得此家书四件,一切皆详知矣。
纪泽聘贺家姻事,观闰八月父亲及澄弟信,已定于十月订盟;观九月十四澄弟一信,则又改于正月订盟。而此间却有一点挂碍,不得不详告家中者。京师女流之辈,凡儿女定亲,最讲究嫡出庶出之分。内人闻贺家姻事,既托打听是否庶出,余以其无从细询,亦遂置之。昨初十日接家中正月订盟之音,十一日即内人亲至徐家打听,知贺女实系庶出,内人即甚不愿。余比晓以大义,以为嫡出庶出何必区别,且父亲大人业已喜而应允,岂可复有他议?内人之意,以为为夫者先有嫌妻庶出之意,则为妻者更有踞踏难安之情,日后曲折情事亦不可不早为虑及。求诸弟宛转禀明父母,尚须斟酌,暂缓订盟为要。陈伯符于十月十日到京,余因内人俗意甚坚,即于十二日破请贺礼庚、陈伯符二人至寓中,告以实情,求伯符先以书告贺家,将女儿不必遽送,俟再商定。伯符已应允,明日即发书,十月底可到贺家。但兄前有书回家,言亲事求父亲大人做主。今父亲欢喜应允,而我乃以妇女俗见从而扰惑,甚为非礼。惟婚姻百年之事,必先求姑媳夫妇相安,故不能不以此层上渎。即罗山处,亦可将我此信抄送一阅,我初无别见也。夏阶平之女,内人见其容貌端庄,女工极精,甚思对之。又同乡陈奉曾一女,相貌极为富厚福泽,内人亦思对之。若贺家果不成,则此二处必有一成,明春亦可订盟,余注意尤在夏家也。京城及省城订盟,男家必办金簪、金环、玉镯之类,至少亦须花五十金。若父亲大人决意欲与贺家成亲,则此数者亦不可少。家中现无钱可办,须我在京中明年交公车带回。七月间诸弟乡试晋省之便再行订盟,亦不为晚。望澄弟下次信详以告我。
祖父佛会既于十月初办过,则父母叔父母四位大人现已即吉,余恐尚未除服,故昨父亲生日,外未宴客,仅内有女客二席。十一,我四十晋一,则并女客而无之。
朱石樵为官竟如此之好,实可佩服!至于铳砂伤其面尚勇往前进,真不愧为民父母。父亲大人竭力帮助,沟大有造于一邑。诸弟苟可出力,亦必尽心相扶。现在粤西未靖,万一吾楚盗贼有乘间窃发者,得此好官粗定章程,以后吾邑各乡自为团练,虽各县盗贼四起,而吾邑自可安然无恙,如秦之桃花源,岂不安乐?须将此意告邑之正经绅耆,自为守助。
牧云补廪,烦弟为我致意道喜。季弟往凹里教书,不带家眷最好,必须多有人在母亲前,乃为承欢之道。季洪十日一归省,亦尽孝之要也。而来书所云寡欲为男之理,亦末始不寓乎其中。甲五读书,总以背熟经书、常讲史鉴为要(每夜讲一刻足矣)。季弟看书不必求多,亦不必求记,但每日有常,自有进境,万不可厌常喜新,此书未完,忽换彼书耳。
兄国藩手草十月十二日拟绕道返乡
写谕纪泽:
十三日在湖北省城住一天,左思右想,只得仍回家见吾父为是。拟十四日起行,由岳州、湘阴绕道出沉江、益阳以至湘乡,大约须半个月,沿途自知慎重。如果遇贼,即仍回湖北省城。陆续有家信寄京,不必挂念。家眷既不出京,止将书捡存箱内,搬一房子,余物概不必搬动。我的行李存放在常大人署中,留荆七、孙福看守,自带丁、韩两人回南。常又派四人护送,可以放心。
涤生字八月十三日夜在湖北省城
并呈上你舅父和你母。京中寄家信一概也并交湖北抚台常为妥。已发谢湖北巡抚恩折
澄、温、沉、季四弟左右:
昨日遣刘一、齐三送信回家。十三日酉刻发谢署湖北巡抚之恩折,十四早接到三十日续奏襄河烧船胜仗折朱批及廷寄一道,兹并抄寄回家。余日内癣疾颇发,精神不甚好,然尚可敷衍办事也。余候续具。
兄国藩九月十四日书于汉口舟中宜在家尽温清之职
澄侯四弟左右:
胡二等来,知弟不在家,出看本县团练。吾兄弟五人,温、沅皆出外带勇,季居三十里外,弟又常常他出,遂无一人侍奉父亲膝下,温亦不克遽归侍奉叔父,实于“论语”远游、喜惧二章之训相违。余现令九弟速来瑞州与温并军,庶二人可以更番归省。澄弟宜时常在家以尽温清之职,不宜干预外事。至嘱至嘱。
李次青自抚州退保崇仁,尚属安静。惟败勇之自抚回省者,日内在中丞署中闹请口粮,与三年又一村之局相似,实为可虑。
明年延师,父大人意欲请曾香海,甚好甚好。此君品学兼优,吾所素佩,弟可专人作书聘请,稍迟旬日,吾再手缄请之。其馆金丰俭,则父大人酌定,吾自营寄归可也。
俊四归,带回福字荷包,祈查收。不一一。
兄国藩手具十月初二日濠沟宜细心巡守
沅浦九弟左右:
春二等归,接弟手函,敬悉一切。
吉安贼势虽蹙,而水东无路可窜,自不能不死守穷城,即迟至五六月始行克复,亦属意中之事。弟当坚意忍耐,不可欲速烦闷。濠沟既成,总宜细心巡守,使之无粒米勺水之接济,无蚍蜉蚁子之文报,则十日内外即可迫不可忍。欲得巡逻严密,须自弟营为始。弟既有总理名目,又风为人望所属,弟行则众营随之以行,止则众营随之以止,勤则皆勤,怠则皆怠,观瞻之所在也。僧王每夜于五更自出巡濠,天明方归。此近人所传颂者。
家中日内小大平安。九弟扫前于初五夜病势颇重,汗出粘手,兼以脾虚发泄,服大补剂蓍、党各四两,配以鹿茸、丽参,日就痊可。而初一伤风,略有寒邪在内。初十日葛甸四先生稍投表剂,立即霍然。十一二三又进大补剂,刻已满月复元矣。十三日鼎三侄订庚,余兄弟及甲三、甲五、科一、四、六皆至白玉堂。易芝生自长沙归家做媒,渠今年馆左季高家故也。共四席,仅请本房。先与李家订定,除庚帖之外,一概礼物不用。十一日,六弟除降服共二席。十三日,王壬秋、罗伯宜来,而李秉苑及营中各弁亦来数人。尧阶于初三日来,十四始归。李雨苍至霞仙处,顷亦归矣。应接不暇,是以春二等多住二日。胡二前以龙愿假归,此次亦同赴营,弟可收用。厚一弟亦求赴营,渠以厚三、厚五皆在厘局当差,故涎羡而有此行。或收与否,在弟斟酌。同在宗盟,恐弟亦难处置耳。史士良同年所送赙仪二百金,兹璧去百五十金,金眉生观察送百金,兹壁去七十金,望弟于近日寄去。余身体平安,夜不成寐近亦略好。四弟于初五六至永市开蝗蝻局,初八即归。六弟起行大约在二十一二也。余不一一,统俟续布。
兄国藩手草二月十四日七月上旬有信可送吴城
沅浦九弟左右:
在岳州曾寄一缄,不知到否?余于二十二日到新堤。二十四至武昌,寓胡中丞署内,商议一切。酒食应酬数日,初一日可赴下游。李迪庵十九日自武昌赴麻城,二十五日拔营,自蕲水前进,已约其在巴河等侯会晤。巴河在黄州下四十里,去鄂垣二百二十里也。浙中之贼,次青六月初八寄胡中丞缄言衢州解围,江山、常山并已收复,不知其尽窜闽中?抑系分扰浙东?看来浙事亦易了耳。
余身体平安。到湖口时大约在七月初八九。自家起行至岳,皆值酷暑,近数日稍凉,服鹿茸数帖,略觉健爽。从此新秋益凉,或可日就安泰。弟七月上旬有信,可专人送至吴城、饶州等处。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具六月二十七日于武昌抚署家中应种蔬养鱼养猪栽竹
澄、季两弟左右:
兄于十二日到湖口,曾发一信,不知何时可到?胡蔚之奉江西耆中丞之命接我晋省。一行于十七日至湖口。余因于二十日自湖口开船入省,北风甚大,二十一日可抵章门也。杨厚庵送至南康,彭雪琴径送至省。诸君子用情之厚,罕有伦比。浙中之贼,闻已全省肃清,余到江与耆中丞商定,大约由河口入闽。
家中种蔬一事,千万不可怠忽。屋门首塘养鱼,亦有一种生机。养猪亦内政之要者。下首台上新竹,过伏天后有枯者否?此四事者,可以觇人家兴衰气象,望时时与朱见四兄熟商。见四在我家,每年可送束脩钱十六千。余在家时,曾面许以如延师课读之例,但未言明数目耳。季弟生意颇好,然此后不宜再做,不宜多做,仍以看书为上。余在湖口病卧三日,近已痊愈,尚微咳嗽。癣疾久未愈,心血亦亏,甚颇焦急也。久不接九弟之信,极为悬系。见其初九日与雪琴一信,言病后元气未复,想比已全痊矣。甲五近来目疾何如?千万好为静养。在湖口得见魏荫庭,近况尚好。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七月二十日于江西省河下已为长男四女订庚
澄侯、季洪两弟左右:
莘田叔来,接澄老信,旋又接二十一日曰缄,借悉一切。兄日来行踪全在日记簿中,抄回一本,巨细咸知。
七月初六日在兰溪舟次为长男及四女订庚。长男媒人请彭雪琴方伯、唐义渠廉访,四女媒人请李希庵、孙筱石两观察。四人中三人皆巴图鲁,亦胜会也。庚书俟有妥便再行付回。又兄前在湘潭买地一所,地契亦俟便付回。四女出抚与洪弟,系奉先大夫之命,庚帖到家,即请洪弟存收。拜帖二分,一继父名一本,生父名从权宜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草七月初七日兰溪舟中克吉后望来帮办
沅浦九弟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