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在官场这么多年,深通用人之道。像塔齐布这种粗鲁豪爽之人,你得做出一副特别看得起他的样子,拿他当亲兄弟那么处,才能让他死心塌地为你卖命。所以曾国藩下了血本跟塔齐布交朋友,对老塔又吹又捧加上极度信任,哄得塔齐布眉开眼笑、热血沸腾。同时曾国藩又通过自己的老关系张亮基(原湖南巡抚,现已升任湖广总督)想办法给塔齐布升官。张亮基这人也是个水晶猴子,心眼儿别提多快了,立刻领会了曾国藩的意图,答应上奏保举塔齐布。而塔齐布本身是个旗人,保举他升职,这事儿办起来就容易得多,所以很快就从游击升了参将。
这一下把个老塔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跟曾国藩的关系处得那叫一个瓷实。
4.和绿营死掐
自从南昌吃了败仗,曾国藩比以前更加努力,招兵的进度大大加快,很快已经有了七千人马。同时对湘军的训练更是抓紧,天天操练,一刻不停。那位“湘军总教练”塔齐布也真是个实在人儿,既然认了曾国藩这个朋友,就事事为湘军着想,不辞劳苦,尽心尽力。
眼看这帮乡下招来的团练乡勇们整天排着队城里城外来回走,习武操练,喊杀震天,驻扎在长沙城里城外的两万七千绿营兵们听着真不是味儿。
按说这时候绿营的将领们如果懂事,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督促士兵也跟湘军一样勤奋操练。可偏就有这么一路人,他们不求上进,浑水摸鱼,懒惰成性,毫无活力,自己不想着怎么改变,反而嫉妒努力上进的同事,非要把那些勤奋的人都给整垮,赶走,这才痛快。
这种人,您身边有吗?
曾国藩身边正好就有这么一位。
这老小子名叫清德,是绿营兵的副将,以前塔齐布的顶头上司。现在见自己的手下跑到湘军那里当教练,又升官又练兵,折腾得热热闹闹,清德心里甭提多别扭了。
这一天老曾又把湘军招集起来,准备搞他的“天天大讲堂”。可这次曾国藩觉得光给湘军讲课不过瘾,就叫人传令,希望驻守长沙的绿营兵也来听讲。
要说老曾这回又把事儿办得有点“冒”。绿营兵根本不归他管,想让国家正规部队的官兵来听他一个挂着空头衔儿的帮办团练大臣讲课,实在有点儿一相情愿的意思。你让人家来,人家就肯来吗?
果然,绿营兵根本不理曾国藩这一套,大家一商量,决定谁也不去听课,“集体”甩个脸子让曾国藩瞧瞧。
偏偏塔齐布这人不识相,自认为自己是湘军的教习,按说应该去,所以他去了。
不但去了,老塔还把自己的部下全带着听讲去了。
这么一来,就惹得他那帮绿营同僚们很不高兴了。
大家集体抵制曾国藩,结果就你姓塔的一人出来拆台,胳膊肘儿往外拐,挨个儿扇绿营同僚们的嘴巴子!看样子老塔是不打算在长沙的兵营里混下去了。
于是清德把塔齐布找来,严厉警告他:第一,依大清祖制,武官不受文官统辖,你现在让那个姓曾的支使得团团转,这是违了祖制!第二,盛夏时节天气酷热,你却在这个时候天天练兵,这是虐待士卒!所以自今以后,没有本人和提督大人的将令,不准你到湘军那边去操练兵士,违者军棍伺候!
你看,清德的人品多“高尚”,既要守祖制,又爱惜士卒。在这么高档的借口面前,塔齐布再领着人马勤奋操练就不合适了。
可是不操练,湘军就变成绿营兵一样的懒虫了,曾国藩能干吗?
曾国藩当然不干!他立刻把塔齐布找来,告诉他:湘军是独立于八旗、绿营之外的“义兵”,不管是湖南巡抚、提督还是他清德将军,谁都无权过问!你只管练你的,不要理他。
可清副将是我的上司,不理不行啊!还有那军棍……老塔,这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眼看湘军练兵受阻,曾国藩立刻给咸丰皇帝上奏折,参奏清德废弛营操,治军松弛,士兵操练的时候这姓清的从不到场,又在官署里开了块地种花养草,玩得不亦乐乎,一切营务全都不管,简直形同木偶!
要说曾国藩恨上谁了,那可真是切齿痛恨,丝毫不留余地。现在既然想参清德,就一本连一本地上折参劾。在曾国藩的不懈努力下,这个“搅屎棍子”清德被朝廷革了职。
清德倒了,自然就空出一个副将的位子,于是曾国藩又上奏保举塔齐布担任副将。同时他又偷着给湖广总督张亮基写信,请他暗里帮帮忙。
很快,张亮基的奏折也送到皇帝手里,同样是举荐塔齐布担任长沙协副将。
咸丰这人稀里糊涂,办事没谱儿,对下边的人事调度完全不清楚。既然现在总督和团练大臣一起保举塔齐布,他也就照准了。
这么一来,塔齐布跟了曾国藩不过半年,连升两级,从游击升到副将,离提督只差一步了!把个塔齐布感动得无话可说,只有下定决心,自今日起,誓死追随曾哥!
塔齐布如何感动先扔下不提,单说清德这边出了事儿,他的“老大”可不干了。
清德的老大,就是湖南提督鲍起豹。眼看清德倒了,塔齐布上来了,离他这个提督只差一级,恐怕曾国藩紧接着就要上折子参他这个提督,让塔齐布取而代之了!
想不到曾国藩这么个无职无权的扯淡京官、一个挂名的“帮办团练大臣”居然欺负到他湖南提督头上,鲍起豹气得眼珠子冒血!立刻下决心狠狠收拾老曾一顿。
从此之后,在鲍提督的指使下,绿营兵算是跟湘军“铆”上了,不停地找事儿。
绿营兵人数众多,又是正规军,湘军只是一帮民团,论人数论实力都不是绿营兵的对手,曾国藩只好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可是眼下鲍起豹下定决心要收拾曾国藩,老曾再退让也不行,到底还是得出事儿。
终于在八月初四这天,湘军和绿营兵因为赌博的事儿引发了激烈的殴斗,双方打了个鸡飞狗跳,血溅当场。
显然,这事儿是绿营那边故意挑起的,而且因为他们有准备,把湘军这帮人揍得够戗。
这一家伙曾国藩急眼了!立刻给鲍起豹发去咨文,要求把闹事的绿营兵交出来。
交人?好办……鲍起豹一声令下,叫人把领头闹事的绿营兵全给捆了起来,押到团练大臣公馆任凭曾国藩发落。
这么说鲍提督人不错呀,又谦逊又明理,治军又严,这样的人可以交朋友!
呵呵,别傻了,鲍提督这一手儿根本就是在给老曾“点眼药”。
你姓曾的要是识相,就赶紧下堂亲手给那几个绿营兵松绑,好言劝慰,然后再亲自把他们送回军营,顺便跟鲍提督见个面,好好说几句客气话儿,鲍提督一高兴,就会留曾大人吃顿饭,两人喝个不醉不归。从此曾大人、鲍提督尽释前嫌,湘军和绿营兵握手言欢,亲如兄弟。
同时,湘军和绿营谁强谁弱,曾大人和鲍提督谁高谁低,也就全都“理顺”了。
说实话,鲍起豹身为提督,手里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论实力,在长沙城里他确实压过曾国藩这个“帮办团练大臣”一头,现在他肯这么做,也算多少给了老曾几分面子,如果曾国藩知情识趣儿,就坡下驴,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可时势所逼,曾国藩根本“不可能”就坡下驴。
一来,眼下他的人已经吃了亏,如果不争回面子来,湘军弟兄们谁还看得起他曾国藩?统军的人要是被自己的部下看不起,这支军队的士气和信心就全完了,还能拉出去打仗吗?
二来,如果在鲍提督面前认了栽,那湘军不只在长沙,而且是在全中国所有绿营兵面前“永远”成了后娘养的,再也挺不起腰杆儿了。以后再想扩军筹饷,肯定会越来越艰难,这样一来湘军就发展不起来了。而曾国藩是下了决心要把湘军当成自己一生最要紧的事业来搞,怎么能为了眼前一时苟安而毁了自己毕生的事业?最后一点,曾国藩这个人天生有股子蛮劲,一辈子吃软不吃硬,死倔死倔的。
如果鲍提督能亲自过来给他说句客气话儿,这事倒真能揭过去,可现在人家欺负到门上来了,曾国藩绝不会退缩一步,打算以超强硬对抗强硬,彻底闹翻也在所不惜。最多让皇上把他的官撸了,轰回老家“守孝”去!
当然,曾国藩不是个疯子,他的“团练大臣公馆”杀老百姓不算事儿,可绿营兵是国家的官兵,他再大胆也不敢随意处置,所以他计划着是不是把这些绿营兵解送湖南巡抚衙门,让巡抚处置,同时也借这个由头把事儿闹大,跟姓鲍的好好争个短长。
还不等曾国藩跟人家争短长呢,人家鲍提督那边先跟他“争”起来了。
见曾国藩这么不识抬举,既没马上放人,也没跑过来道歉,鲍起豹大怒!
娘的,这个姓曾的竟然给脸不要脸!行,你等着!
这种时候用不着他发话,只一个眼神一个暗示,绿营兵马上骚动起来。两天后的半夜里,这帮人一声呼哨冲出军营,直杀到塔齐布家,准备把他弄死。
要说塔齐布这人实在是够敏捷,一看情况不对拔腿就跑,钻进自己家后院的草丛里猫了起来。估计这位塔将军早年练过野外潜伏,这一猫,猫得非常隐蔽,以至于冲进来的绿营兵硬是没找着他。
找不到塔齐布,绿营兵更加愤怒,一声吆喝又冲进了团练大臣公馆,曾国藩可没有塔齐布腿脚灵活,躲避不及,被这帮绿营围住,连他带他的几个亲兵,当场让人家狠揍了一顿。
曾国藩这一辈子哪受过这个欺负?当年他爷爷曾玉屏都没揍过他,现在却让一帮绿营兵给打了,一怒之下,捂着脸去找湖南巡抚骆秉章,请巡抚大人出面主持公道。
其实骆秉章的衙门就在曾国藩的团练公馆隔壁。可老曾这边出了这么大娄子,一墙之隔的骆巡抚居然“毫无察觉”。
要说这位湖南巡抚骆秉章,也是个硬碴儿。
跟曾国藩一样,骆秉章也是翰林出身,可他年龄比曾国藩大十八岁,在京城为官多年,为人严厉,办事认真,名声不错。后来到了湖南,正赶上太平军进攻长沙,骆秉章亲自督促抢修城墙,上城死战,硬是以八千窝囊废绿营兵守住了长沙城,一时名声大噪。
问题是骆秉章这个人性格严厉保守,和以前那个心眼儿活泛的巡抚张亮基很不一样。自从张亮基调走,由他继任湖南巡抚后,对曾国藩在长沙城里搞的这一套很不以为然,尤其是曾国藩在编练湘军的同时又一次次“找碴儿”插手绿营兵的事务,骆秉章更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他这个嚣张劲儿。这回见老曾挨了揍,骆秉章表面上一个劲儿地安慰,心里却在偷笑,胡乱和了几把稀泥,把曾国藩和鲍起豹都稳住,紧接着就把打人闹事的绿营兵全给放了,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见骆秉章是这么个态度,曾国藩差点气疯了,可回来一想,却也无可奈何。
这是势!人家巡抚提督抱成一团,权重兵多势力强,你姓曾的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拿什么跟人家斗?
话说回来了,自老曾到了长沙,高薪招兵,大张旗鼓地训练,又到正规军的营盘里去挖墙脚,处处想压绿营兵一头。惹出事来又不顾自己的势力弱,一味跟人家死磕!结果人家没怎么,曾老夫子倒碰了个头破血流。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老曾这回可真的要接受教训了。
当曾国藩挨揍受气的时候,他手下的人大多劝他写奏折告御状,请在京城里的朋友帮忙,收拾鲍起豹。
这时候曾国藩如果下决心和鲍起豹死磕到底,他是能收拾鲍提督的。一来鲍起豹指使绿营兵攻杀塔齐布,又冲了他的衙门口儿,当众打了他,这些都是赖不掉的;二来曾国藩是京官出身,朝廷里有人,只要把他那几位“老师”请出来随便捅咕一下儿,鲍起豹就受不了; 三来,湖广总督张亮基是曾国藩在地方上的靠山,这位张总督的职位比骆秉章、鲍起豹都高,曾国藩大可以请他过来,压姓鲍的一头。
可老曾思谋再三,不但没有告状,反而给皇帝上了个折子,请求把团练大臣公馆移往衡阳。
跑了。
曾国藩出山,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惹事的。现在到长沙才半年,正事还没有头绪,邪事儿倒惹了不小,如果继续和鲍起豹死掐,只怕皇上在北京城里一拍桌子,老曾和鲍提督谁也没好果子吃。而且现在长沙城里的文武官员已经摆明不欢迎曾大人了,再闹下去只会越发坏了自己的名声,得罪更多的人。与其待在长沙和全城的文武官员搏战,不如退避三舍,找个安静地方好好练自己的湘军。
于是曾国藩离开长沙,搬到衡阳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自己以前编练湘军时铺的摊子太大,造的声势太足,太惹人注意了。于是一方面不再像以前那么咋咋呼呼,而是闷头办实事;另一方面他又到处告诉别人,自己编练湘军,是要把这支军队交给江忠源去带的,他自己以后只负责招兵、后勤这些杂事……江忠源是曾国藩的学生,但在编练湘军这方面他动手比曾国藩更早,而且屡立战功,现在已经升了江西按察使,所率领的部队也很有名气。曾国藩不惜自降身份,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学生的名号后头,硬说自己编练的部队将来要交给江忠源领导,可见他已经明白了“羽翼不丰,不可高飞,避人耳目,先图自强”的“韬晦”之术。
长沙城里这一场死掐曾国藩输了,可他急流勇退,韬光养晦,等实力增强才又一次振翅而起,从这方面来看,曾国藩把自己历练得更成熟更老辣了。
成功的退却比成功的进攻更难。所以不懂得“退却艺术”的人,即使能力再强,也终有失利的一天。而“退却艺术”却又只有在受挫时才能学到,所以不要太在意挫败,因为挫折本身就是一个学习本事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