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寿司店找到了一份工作,每月五万元,每日晚上七点到九点负责接待前来买寿司的客人。这家店名叫“渔民寿司店”,离学校不远,走路五分钟大概就到达了。来这里吃寿司的人大多是学生,大多是晚上玩累了以后来填肚子的。店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微胖,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嘴角永远上扬着。他说心情好自然就会表现在脸上,心情不好又何必再让别人陪着自己烦心呢?他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也不会让我们看出来。店面装修很朴素,就像居家生活一样。墙上挂着些小饰品,都是女生们不要了的,她们把这些饰品挂到墙上,就可以免费喝一杯奶昔,而这些饰品将会以低价卖给其他的客人。这样做很划算,如果在网上卖掉的话可能连半杯奶昔都买不到。
我工作的这个时间段客流量相当大,当然十一点以后才是真正的高峰期。刚开始我手忙脚乱的,总弄错客人的桌号,幸好店主一再的宽容我。慢慢的我适应了工作环境,做起什么来都得心应手了。
前岛常常来店里吃寿司,几乎每次来她都能喝上免费的奶昔。她有很多很多的小饰品,从发夹到脚链样样俱全,她说如果毕业了以后找不到工作就可以开一间杂货店,专卖用过的小东西。
“前岛,昨天布置的论文写了么?”
“没有呢,我准备晚上再写。帮我把这个挂上去,顺便拿杯奶昔给我。”前岛给了我一对很精致的耳环,耳环上挂着大大的珍珠。
“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要了呢!给我多好啊!”
“记住,千万不要给朋友用过的东西。这是原则。”前岛一本正经的说。最近她为了写论文看了不少名著,总结出一个道理。
“人们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废话,而伟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伟人会在这些废话前面加上两个字——记住,这样,废话也变成名言了。”
我挂好耳环,帮前岛去拿奶昔,在前台那里碰见了夜泽。
“原来你在这里打工啊!”夜泽开心地说,就像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是啊。”
“幸好老师们不来这里,你要小心别让什叶知道了。”
“是啊。你是第一次来么?”
“不是,以前也来过,以前的店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
“店主原来……”
“信,你在说什么啊?”夜泽的话被店主打断了,他笑吟吟的端了两杯奶昔过来,放到了我手中的托盘上。
“告诉伊桃,她每次带来的饰品都超级好卖,这杯奶昔是我赠给她的,感谢她这么支持我的工作。”
“哦。”我看了看夜泽,他朝我眨了一下左眼,起身跟我离开了前台。
“店主原来怎么了?”
“呃……这样吧,晚上有时间吗?”
“现在就是晚上啊。”
“下班以后?”
“有……有吧。”
“那我在天台等你哦。”
“哪个天台?”
“宿舍楼上面的天台啊,还有别的天台吗?”
“那……那上面还有个天台啊?!”
“……”
“……”
“算了,我在这里等你下班吧。”
“OK。”
我把店主的话转告给前岛后,她痛苦的看着两个杯子。
“这是在奖励我吗?还是在贩卖人体器官?先把我的胃冻起来,然后再割掉!”
“一古那么辛苦,给她喝吧。”夜泽说,自己拿起了其中一杯奶昔,送到了自己嘴边。前岛把另一杯推到我面前,我摇了摇头。
“记住,”前岛抢过夜泽手中的杯子,“一古不吃苹果,她讨厌苹果的味道。”
“为什么?”夜泽看着我,手却在抓放在桌子上的奶昔。
“没有理由啊,口味跟你们不一样罢了。”
夜泽紧紧盯着我,我想躲开他的目光,可又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
“好吧,有理由。不过没什么啦,不吃苹果我又不会死。”
下班以后,我跟着夜泽上了宿舍楼顶层的天台。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里是一个公众的娱乐场所,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这里的视野很开阔,站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无穷远处的山和楼,它们安静的立在那里,就算电闪雷鸣也无法让它们弯一下高直的躯体。
我和夜泽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习习的晚风将我的头发吹了起来。我平常都是扎一个马尾辫的,今天下班后我特意把头发放了下来。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罢了。夜泽说他今天才发现原来我的头发这么不安分,因为它一直在动。我解释说我的头发太轻了,只要有风,它是可以跳舞的。夜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
这又是一个熟悉的场景,一个男子看着身边的女子,突然深情款款的对她说“你今晚好美”或“我喜欢上你了”,女子怔住了,也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然后红着脸,低着头跑开了。这是电视剧中常见的场景。我不希望夜泽也这样,我会觉得他很轻浮。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看了我一会后转过头去,像讲故事一样讲起了店主的过去。
店主姓时村,年轻的时候常穿梭于越南、泰国、缅甸和中国澳门之间。他在那些地方有庞大的事业,就像帝岛家族和夜泽家族一样。他的工作就是生产毒品、贩卖毒品,然而他自己并不吸毒,他知道那种东西是危险的,一旦染上毒瘾,想要逃出来就不容易了。那时在做毒品交易的日本人中,时村是最成功的一个,他几乎垄断了整个日本市场。那时的“渔民寿司店”装修豪华,丝毫不输正规的大饭店,它表面上是吃饭的地方,实则是地下毒品交易站。去店里吃饭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之士,他们大多露着刺青、抽着昂贵的香烟,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
时村自然也有不少刺青,他把头发全部剃光,俨然一个黑帮头目。周围不少店面因为他的存在都倒闭了,因为真正的头目时常来他的店里活动,顺便收收周围店面的“税款”,这样一来,他就成了这一带最富有的人了。后来,他跟一个比自己小二十五岁的女子结了婚并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过着极其奢华的日子。
夜泽很小的时候偶尔会到店里吃寿司,他说这里的鳗鱼寿司是全日本最好吃的。他有没有吃过全日本的寿司我不知道,但店里的寿司确实是很美味。
“现在店里的食物都是他亲自做的,难道那个时候他也亲自做么?”
“以前店里有个姓植原的料理师,店里的食品都是他做的。”
“那怎么……”
时村和植原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植原不沾惹与毒品有关的一切事物,他只负责做料理。时村曾经跟植原学过他的做法,因为他的儿子特别爱吃植原做的料理。十四年前,时村的仇家趁他去泰国,把他的妻子和儿子杀害了。他们闯入时村家的时候,植原正好在给小时村做料理。他赶紧打电话给时村,然后抱着小时村躲进了楼梯下的橱柜里。仇人杀死时村妻子后,开始找小时村,植原已知大事不妙,便把小时村放在橱柜里,自己出去拿了一根铁棍与他们搏斗,结果被一个人用棍子砸中了后脑,当场身亡。
等到时村赶回家的时候,二人的尸体已经僵硬了。妻子被扒光了衣服,植原脸朝下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小时村呢?”
“不知道,应该是被仇家带走了吧。有人说曾在垃圾回收站看到过一个婴儿的尸体。”
我吃惊看着夜泽,他也回看着我的,在他平静的脸上我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痛定思痛,他马上卖掉了他所有的地下公司,结束了一切不合法的活动。他重新装修了寿司店,专心卖起了寿司。这样应该也是为了纪念因为他而死的植原吧。”夜泽长吁一口气,静心聆听着远处传来的吉他声。
我望着远处的高楼,思绪万千。脑海中出现店主笑眯眯的模样。我怎么也无法想到他竟然是一个经历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的老人。或许就是在失去了挚爱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以后,他才懂得要珍惜生命吧。我突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美好。我时常会有这种感觉,不知缘由的觉得生活是如此的有激情,我甚至现在就想迎风高歌,告诉那些自怨自艾的人:你越热爱生命,生命就越值得你热爱。
这种热情持续了很久才消退,但我仍然很敬佩店主,只为他经营了这样一家寿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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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我和赤木去旧家具店买家具,家具店离学校不算很远,我们坐了二十分钟的地铁就到达目的地了。我们买了一个茶几、一把香蕉椅、一盏台灯、一张电脑桌和一个衣柜,共用去三万五千元。店里的职员听说我们还是在校的学生,便积极的把我们连同家具一起送回了学校。
“大阪的人都好热情啊!”我感叹道。职员连口水也没喝就走了,我想起了小时候说我长得不漂亮的那个阿姨。
“不一定哦!刚才他走的时候顺便拿走了我放在桌子上的火机,那是我借高山的。”
我们用了三四种不同的方案摆放这些家具,始终觉得不满意,便找来前岛帮我们一起设计。她正在发愁论文被老师退了回来该怎么办。
“你不能总写十八世纪的文学史啊,十七世纪和十九世纪的作品更多啊。”
“那样我写五十页也写不完啊!”
“所以字数不足也是你论文不合格的原因之一啊!”
“啊!”前岛仰天大叫一声,倒在了床上。
自从前日我和夜泽在天台聊到很晚,回来以后前岛一直缠着我问那天都聊什么了。我并没有把内容全部告诉她,只是说夜泽告诉我店主把一个豪华的酒店改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觉得那是属于时村的秘密,我不应该像讲故事那样告诉其他人。所以这又是一个矛盾了,夜泽为什么把他的秘密告诉我呢?我不觉得他是一个很多嘴的人,但赤木很不以为然。
“不一定哦!他把别人的事情告诉你,你当然不觉得他多嘴了,如果他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你还会这样想么?”
很奇怪,赤木说话总是推翻我的想法,可我不觉得尴尬或是生气,如果前岛也像赤木这样对我说话,我很可能会感到不舒服。
“也许吧。你知道么,刚才你笑的时候,很像古江丽灰呢!”
“你总说我像她,她到底是谁啊?”
“演员啊,演***的。”我一脸无辜的说。她抓起一个枕头朝我扔了过来,然后就开始发呆。我知道她一旦陷入发呆状态,无论我怎么骚扰她她都不会出声的,于是我便坐下看书了。
“赤木啊,需要我帮你冲一杯咖啡么?”
她看着大石裕的海报缓缓的摇了摇头。
下午前岛去导师休息室送修改过的论文,回来后告诉我们她又看到我的姐姐和什叶老师在争吵。
“好像是你姐姐在和她说短剧的事情,你姐姐想让我们系二班的南玫希贞出演,什叶不允许。”
“为什么呢?”
“因为南玫是全英文系最漂亮的啊!”
“我是问你为什么什叶老师不允许!”
“哦,拍这个短剧需要一个星期不在学校里面,什叶自然是害怕耽误课程啦!”
“那南玫答应么?”
“不知道……我发现啊,你姐姐跟什叶说话很像哦。”
“哦?”
“没有语调。听她们吵架真的很过瘾呢。”前岛极其真诚的说。
后来我仔细听了她们各自说话的特点,果然就像前岛说的,音调很低,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心理测验书上说这类人表面上很坚强,其实内心很脆弱,他们是用低沉的语调来掩饰心底的慌张与不安。
我吓了一跳,认识姐姐十八年了我从不知道她是一个脆弱的人。
“不要相信书上胡说的!”我把这个重要的发现告诉姐姐后,她笑着说。我宁可相信她是坚强的。
“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一个镜头感比较强,敢于违反规定的女生?”
“嗯……我们班有一个叫做宫史蔓花的同学,她的相貌与南玫是一个级别的,你问问她吧。”
后来宫史缺了一个星期的课程,为姐姐拍摄了那个短剧,回来以后差一点受到处分。至于没有受到处分的原因,我想可以问问她那在教育部工作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