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似乎比白昼还要闷热,今年的夏季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报纸上说最近会有一场大的暴风暴雨,大约会持续三到五天,因此暴雨前的炎热就成为最难熬的时节。
家里却凉快万分,我以为母亲新买了一台空调。
姐姐将脖子伸的很长,长得可以冒充鹅或者长颈鹿。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母亲,黑瞳显得比以往更加圆而大。
“姐姐,你戴隐形镜片了么?”我突然问。
“哦?哦,没有啊,大概是天天对着摄影灯练习睁眼的关系吧。”
“那可要注意保护啊,因为本来就近视啊。”
“当然了!我买了一瓶很好的滴眼液,对缓解疲劳很有效哦。”
“我要看看。”
“那么……妈妈,我们先进去咯。”
母亲莫名其妙的来回看着我和姐姐,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像往常一样溜达着出了厨房,然后在门前停了下来,凝重的看着对方。
“妈妈是不是疯了?”
“我觉得是精神出了一点小问题。”
“没错……怎么会把老师的名字与跟爸爸吵架联系在一起呢?”
“就像把地震归结于国家经济的发展问题一样,不可理喻嘛。”
“她一定是气糊涂了。”
我们如在谈论天气似的。
“不过,妈妈她,应该不会这么说吧?!嗯?”
“呃……没错,她总是可以保持冷静……对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难道……”
“她的的确确不像是在骗我们。”
我们对视几秒钟,接着便跑回了厨房。
“妈妈!你刚刚说什么?什叶老师?她怎么又和我们家扯上关系了?!”
母亲正准备离开餐桌,被我们吓了一跳。失意中的人就连惊异也表现出平淡的模样。
“哦……我还以为你们……哦,我累了……”
“等等,妈妈,快说!”
“……好吧。你爸爸,他,有了别的女人……”
我也像姐姐那样伸长了脖子。
“您,您是病了吧?爸爸?他是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啊……”我边说边转头望向姐姐。姐姐淡然的点点头。
“你是说,爸爸和……什叶?”姐姐眨了一下眼睛。
母亲流露出一种露骨的、痛结的、尴尬万分的表情。
小腿毫无预兆的开始抽筋,就像有人用一根小棍在我的韧带上不停地旋绕。我想我的面部也在抽筋,一半是因为腿部的疼痛,一半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无厘头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新闻。
“您……您没有搞错吧?!”我苦笑着说。
“其实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嗯?”
“大概在十多年前,你爸爸到大阪去,不知是因为什么狗屁事件,你爸爸就认识了她。”
我与姐姐面面相觑,尤其是在母亲面无表情的用粗言形容这件事的时候。
“这段感情持续了十多年?”
“我看就是!”
“这么说……啊,我知道了!”姐姐惊呼,“那年你和爸爸吵得很凶,不会……就是因为和什叶……”
“没错!”妈妈激动起来,她站起身,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这个贱女人,我真是没有想到,还为人师表呢!如果早知道她是你们的老师,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去那个学校!”
震惊之余,我不由的怀疑妈妈是否误会了什么。
“您确定……”
“确定?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她逼我离婚!”妈妈的精神充足与刚才的萎靡不振截然相反。
一时间,厨房内只能听见挂钟秒针“咔咔”走动的声音。
转眼间已是暮色将临,昏暗的厨房像是被罩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到处都是湿软木塞的味道。
我听到邻居义山老伯吆喝酒友出门快乐的声音,还有学生放学回家将足球踢在院子里的声音。这显得我们家的厨房更加阴暗寒冷。
快乐的事情与悲怨的事情相比起来不会更快乐,但悲怨的事情与更加悲怨的事情放在一起,反而会使阴霆更加散漫的遍布心灵与肉体的每一个角落。这种寒气朔然的体验不亚于华生初悉好友的死讯时的心情感受。
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她让你离婚?”是姐姐的声音吗?
无数小虫子在耳边萦绕,我挥动无形的手驱赶它们。
“是那一次……你们说我会离婚吗?当然不会!所以她现在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到底是……”
“你爸爸……就像喝了迷药似的,坚决要离婚……看他那副样子!我,我没有办法了……”母亲的呻吟愈来愈弱,最后像虚无缥缈的烟一样散去了。
明月高悬,晚风微拂,气流奇妙的穿梭于我与姐姐的目光之间。
“我明天必须要走了,所以你要好好的劝劝他们,嗯?”
“不能晚一点再走吗?我一个人……”
“不行,公司的事情太多了。对了,我给爸爸打过电话,他不接。”
我叹了口气,此时是深夜。
姐姐对于我来说就像一颗定心丸一般,令我不那么担心接下来事态的发展,然而这颗定心丸突然被他人拿走,就如一件令我害怕担心的事情突然被强行塞入我的胃部和心脏,憋得我只想又哭又吐。
父亲一天都不见人影,姐姐又要马上离开,我孑然一人面对家庭的变故,我想我是快要变得成熟了。
父母因为外遇要离婚,这在以往是多么可笑而遥不可及的理论,然而如今实实在在发生在我的身上。
睡床是如此的不舒服,像是垫了一块硬木板,又像是冒出坚硬的铁刺。我翻来覆去,回到了曾经坐过的摇摇晃晃的轮船上。
爸爸去哪里了?应该打电话回家啊。
母亲在她的房间里不出一丝声响,但我的确不认为她在婴儿般的熟睡。
她又回到了她和父亲的房间。
我似乎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躺在黑暗阴冷的牢狱中,警员面无表情的宣布我的罪行。
“你坐视父亲外遇不管,根据第**条法律,我们将带你去游乐园。现在你的母亲要同你说话。”他们拿来一只正在作响的电话,我伸手接了过来,拿起了话筒。梦中似乎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感觉。
可是电话还在响,话筒里也没有人说话。我放下电话,再次接了起来。
电话还在响。
“你妨碍司法公正,根据第**条法规……”
我耐心的一次又一次放下电话,拿起电话,可它一直唱着铃音。
“满香,电话!满香!”姐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莫名其妙的睁开眼睛.姐姐不是说要回东京去吗?为什么还在家里?或者是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偷运到东京了?我答应了一声,躺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出了房间。
“是谁呀?”
“男生。”
一个人的相貌立刻在我的眼前出现。
“啊,是满香吗?”我刚拿起话筒,夏堇的声音便深沉的传来。
“这么晚了,打电话干什么啊?”
“唔,现在是八点,你难道已经睡下啦?”明明挂钟就在正前方,我却转来转去作出寻找钟表的样子.
“那,你找我有事么?”
“就是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的第六感?”
“不是,是心灵感应……我说的对吧?!”
再次听到夏堇的声音,我感觉无比亲切。
“所以说,果真有什么事情吧?”
“嗯……爸爸妈妈在吵架,鸡飞狗跳的,还说要离婚。”我若无其事的说。
“啊?”夏堇似笑非笑的尖叫了一声。
“可笑吧?!”
“唔……不会是真的吧?”
奇怪,他自始至终认为我的父母是真真切切在考虑离婚的问题。
“怎么会呢?一定不会的……”我毫无信心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