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要分开了。”母亲笑笑。
我扭头看看玄关的方向,父亲的身影似乎还在那里逗留。我要向他证实,可他偏偏在关键时刻上班去了。
“您……又在说胡话了,”我故作轻松的说,“每次吵架您都吵着要离婚,还不是……”
“可这次是真的。没错,是你爸爸提出来的。”
虽然知道经由父亲之口,“离婚”便成为一个严肃的话题。但我还是认为好笑的无以复加。以往只有母亲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喊出“离婚”、“我不活了”这类的威胁时,我和姐姐才会暗笑不已。不料得知父亲如今竟也有这想法,我反而觉得荒谬滑稽至极。
“这真是……难道是因为上次吵架?你们还没有和好么?”
母亲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榆树上的小鸟。
我还是无法认真对待这件事,在我看来,这就像一个永远玩不厌的孩子与大人的游戏。残留的印象中一次听到母亲的威胁大约是在五岁,也有可能是在七岁。我在厨房外听到母亲把暖壶摔到地上的声音,惊异是如此的脆生生。那时家里铺饰木质地板,之后我再去看时,还舀了一指甲盖的自来水,倒进了被砸出的坑洼中,因此更惊叹于母亲创造声音的魄力。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离婚!”母亲尖锐的声音从门缝间传来。
“说得倒轻巧!就算要分开,也得等到孩子们长大了吧。”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现在?”
“没错。”
我飞快的冲下楼找姐姐,一路上心中如小鹿乱撞。姐姐正在修车铺监督大叔修理她的自行车——一辆掉漆了的二手车。一听到我语无伦次场景描写,当即丢下手头的监管工作,与我一道跑回家。末了还抛下一句话。
“用最好的车胎!”
大叔看上去如释重负,就像被绑架了的家人安全的抵达了身边。
一进门,姐姐就跪在玄关不起身,我依样学样。不过是跪在拖鞋上。父母闻风而来,哭笑不得的安慰我们说刚才只是斗嘴而已。于是姐姐一边喊着“自行车”一边飞回了楼下。
从那之后,只要母亲有威胁的意图,我们便长跪不起。当然她是不会令我们“长跪”的,至少是为了我们洗澡时少些麻烦,她也会尽量抑制住滋长的脾气。这种情况不久之后便消失了,我们也烦于那这种把戏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哈哈。”我干笑两声,四下搜寻可以证明我想法的物品。无奈诺大的厨房只剩下空落落的厨具和餐具,就连种在窗边的仙人掌也不知去向。那仙人掌是我死皮赖脸要求母亲买的,原因是油烟将窗台和灶台熏得乌黑,一闻到这种味道,就令我想到放了很多油的炸鱼,实在是腻得很。我猜想母亲是在气头上把花盆摔碎了吧。
我想我应该观察母亲的脸色,或许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至少是在开玩笑的症状。但我无法集中精神到母亲的身上,就像两块吸铁石相同的极靠在一起,左躲右闪的始终无法黏在一起。
我第一次感知这种朦胧心悸的危机感,犹如站在几十层楼的顶层,被迫将腿踢出去。
母亲起身绕过我回了卧室,留下苍老无力的叹息声。是的,母亲老了。父亲也老了。
我拖着麻木的双脚犹豫的走到客厅。母亲的房间在客厅的旁边,隔着墙可以听见那屋的动静。我跪在沙发上,将耳朵贴在墙上,想象她窃笑的模样。可是传入耳朵的,只有隐约悲伤地啜泣声。
我的眼前空白的像是要令我发疯,就像那一年去参加静默体验的时候。我们共有六个人,最大的四十六岁,最小的九岁。我们分别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那屋子不大,只有几平方米。墙是像书本纸那样的白色,地是水泥地。房间没有窗,只有一扇铁门,门的里面没有把手,因此只能从外面打开。门上有一个小窗,由活栓控制,是用来递送水和食物的,工作人员每天只有早晚两次打开活栓,因此这扇窗几乎派不上用场。房间内只有一盏吊灯(灯的开关由工作人员控制)、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我待的地方时初级房间,听说高级房间里还有一张床。摆设简单的可怕。
起初为了打发时间,我不停地摆弄水杯,等到工作人员将杯子收走,我便感觉到这不仅仅是无聊那么简单。
周围静默的像是只有死物的世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也是即将逝去的人。我迫切的渴望找点事情来做,哪怕是对着一幅糟糕的油画发表评论也好。
我在心中默算时间的流失,我可以确定此刻距离我进入房间已经有一个上午了。我强压住心中的烦躁不安,在地上跳来跳去。
我必须要大吼。
我要发火。
我要砸东西,我想要用椅子把墙砸开。
该死的活动!我为什么要来参加?!
我扭动着身体,使劲的跺踏水泥地。
不行,我要出去!
刚刚有了这个想法,我就冲到门前,用拳头砸着铁门。工作人员嬉笑着打开了门,将我护送到另一个房间。正常的房间。
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竟然只过了一个半小时!
绝望在脑中一闪即逝,我想我终于又回到了人间。
———————————————————————————————
电话铃声大作。
“您好。”
“是满香吗?”
“是。”
“我是龙尚啊。”
“哦。”
“什么时间到家的?怎么不打给我?”
“……哦,对了,我忘了……”
“我料也是。”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唉,我总是这样,明知道你不会打电话来,还是等了一个晚上。”
“真的么?一个晚上?”
“唔……大概……算是吧。”
“真的不好意思。”我轻声说。
“满香怎么了?”
“没什么。”
“还在为那件事担忧吗?”
“哪件事?”
“就是出国的事呀。”
没错,还有这样一件事!
“嗯……”
“不要烦心啦!”
“好的。”
“……你答应的倒是痛快。”
放下电话后,我到母亲的房间离去,原本想要弄清事实,不料母亲睡着了。我便拿好背包到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