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本说要在这里修建一座度假村,凭借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一边是悬崖峭壁连接苍茫的大海,一边是高峻山脉直插无垠的苍穹,我们的汽车行驶在这条危险的山路上。
我们即将去往的地方是一座位于山崖边的洋房,今晚我们将在那里住下。洋房的主人是宫史父亲的朋友,政府调转不过来建设资金后他便自费修建了这座洋房。听前岛说他对于古玩很有研究,家中摆置了昂贵的花瓶及字画,我猜想他大概是留有花白胡须的老人。
天空突然响了几声闷雷,司机吓得几乎要把车翻下山去。此时是上午九点钟左右,我们却像是在行夜路一般开着车灯。日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上一次我隐约记得是在七岁那年。
那天发生了轻微的地震,我们躲在课桌下反而觉得很好玩。有男生将玩具汽车放在桌子上,令它在震动摇晃中一次一次从一端滑向另一端,然后重重的摔到地上。每一次听到那受重创破裂的声音我们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成就感及满足感,似乎可以缓解心中的害怕和压抑。很快玩具汽车就在我们的脚下支离破碎了,凄惨的被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投进了垃圾桶。那时的天色远不及此刻这般黑暗,但也的确是令人害怕,即使是在夜里也不曾见过这样漆黑的天空,太阳、云朵、树木以及楼房,似乎都被刷上了黑漆,静默的臣服于这个无形的黑暗统治者。
老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当即布置下了上交文章的任务。同学们在桌下唏嘘感叹,在心中祈祷地震不要这么快就结束。然而它挑衅似的戛然而止,我们只好爬出来不情愿的到讲桌前排领稿纸。
黑暗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太阳在我们的欢呼声中抹掉了黑漆,蒙上一层薄薄的云纱。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似乎我们集体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不久之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由于我所在的教室位于一楼,窗外就是操场,所以雨水滴打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真切。听着这种密集混乱的鼓点声,我感到莫名的紧张。那时我就知晓古代战场上战鼓的作用了。
老师布置下来的文章大多数人描写了这短暂的异景,我却唯独对那辆可怜的玩具汽车产生了兴趣,不知被残忍的肢解后它会否有痛感。
然而这次从出发到到达目的地,暗黑的阴霾一直跟随着我们,我们像在悬浮在空中的道路上行驶,没有任何依靠一般。
“你说,如果这雷和闪电劈到人体上,会怎么样呢?”赤木出神的望着深邃的墨色道路。
“嗯……大概会先着火,然后就……被烧死了吧。”
“会不会把人劈成两半?左右对称或者身首异处?”
“……不知道。”
“又或者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液和花白的脑浆旋转着溅出来,溅到我们的车窗上……肠子流了一地,车碾过去发出‘嗞——’的声响,粘稠的液体顺着排气管就流进了车里……流进了内部的零件里,阻碍正常的运转……我们还在毫不知情的飞快开着车……”
“好恶心!”
“……机器愈来愈热,滚烫的很不正常……然后就爆炸了,我们像废纸似的被撕成了无数块指甲大小的碎片……”
“STOP!”
“……你的头骨滚到了山下,像皮球一样,遇到石头还会弹跳起来……左手中指蹦到了草丛中,与和它同样粗细的草根混为一体……对了,还插进了土里,所以指甲每天都在生长……眼珠被炸开了,白眼球飞到了树上,被小鸟当作食物吃掉了,黑瞳散落在地上,事后没有处理干净……被来这里观光的眼镜制作师捡回去做了隐形镜片……”
“赤木!我快恶心死了!”我打了一个寒颤。
“呵呵……难道不会是这样吗?”赤木收回目光,像贵妇人拒绝求爱的仆人似的说道。
我匪夷所思的看着赤木阴明不清的脸,她不像是我所认识的赤木了。
到达洋房时已是十点三十分,司机把车停在花园里。园中停放了三四辆与我们相同的汽车,看样子今日来住宿的人不在少数。
“欢迎大驾光临,希望这该死的鬼天气没有使大家的心情受到影响。”出门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发福的身材倒是增添了几分亲切感,我刚刚受到赤木惊吓的惊恐即刻一扫而光了。
“哪里哪里,能受到主人的款待我们不胜感激。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我姓长门,正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我诧异的观察着他,用手捅了捅赤木,她正抿着嘴偷笑。
“还古稀老人呢!”
“判断失误,判断失误!”
房子出奇的大,从大门走到楼梯那里就用了半分钟,这令人很难想象长门先生平日是如何独自住在这里的。客厅的装修虽谈不上富丽堂皇,但也很高雅别致,我甚至为穿着平底鞋而不是高跟鞋踩在这样的地板上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距午餐还有一段时间,我与赤木在二楼走廊中闲逛。原以为墙上会挂几幅令我们瞠目结舌的名画,没料到只是些名不见经传的野花野草,这的确让我们猝不及防。
“什么呀!还以为能看到达芬奇的名作呢!”我不屑一顾的说道。
“不一定哦。”
“你是说,他会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么?”
“像这类嗜好收藏的人,平日几乎不会将藏品摆出来,等到人多的时候,他就非常愿意炫耀一番。”
“有道理。”
低年级男生下课后坐车来到这里,他可不愿意放弃与赤木在一起的每一个机会。他的到来令赤木彻底放弃了与我的周旋,嚷嚷着要去打室内高尔夫球。虽然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但考虑到自己实在是无事可做,便也跟着去了。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天空终于放晴了,但刮起了猛烈的风,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飞扬的尘土与摇曳的树木。我坐在椅子上,第六遍逐字阅读这里的活动场所介绍。赤木正在与低年级男生嬉笑着打着高尔夫球,肉麻的令我无法再待下去了。
“嗨……”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我慌忙抬起头。
“呃……你好!”
眼前是一个极其面熟的男生,可我又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面。
“我刚刚……一直在这里,看到您……一直没有去玩……是不舒服吗?”他故作镇定的说。
“啊?哦,不是,因为我不太会玩,所以才……”
“原来是这样……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教您打球?”
“……其实,我也不太想学啊……”
“啊!您就这样拒绝我啦?!”他委屈的撇着嘴。
“对不起,不过我实在是……”我满怀歉意的笑着,心中却在费劲的回忆这个人到底是谁。
“您想玩什么?看您一个人,我陪您去吧?”
“啊?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我记起来了,他是总在天台上摆弄吉他的棕发男生。
“呃……但是……好吧,我想到花园走走。”
“太好了,我也正有此意!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跑开的背影,不知他为什么主动与我搭讪。难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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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起来,花园也没有特别之处,无非是种了些花花草草以及几棵我叫不上名字的小树。倒是中间的喷泉很显眼的夺取我们的目光,我们便不由自主的晃到了那里,这令我想起了被认为盗取耳环的那日。走在喷泉周围,享受溅到皮肤上的水花所带来的清凉,的确令我舒心不少。
棕发男生默不作声的走在我的身边,使我好生尴尬。明明是主动的一方,此时却在等我发话。
“呃……那个……我见过你,在天台上。”
“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天台上。”
“弹着吉他……我还在想,你似乎是不学习吧?”
“呵呵……只是有闲暇的时间罢了。”
“哦。”
“你是……二年级的吧?”
“是的……咦,你怎么会知道?”
“唔……不告诉你!”
“说嘛。”我停下脚步,乞求的看着他,在心里庆幸终于有可聊的话题了。
“是这样的……嗯,我之前到你的级部……打听有关于你的消息……”他害羞的笑着,双手在衣服上面乱蹭。他大约1.8米的个头,身材偏瘦,穿着又肥又大的牛仔裤,踢踢踏踏的摇晃着。
“为什么要……?”
“哦……没什么……”他憨笑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熊。
“话说回来,我还不了解你呢,就这么走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太轻浮了?”我若有所思的自言。
“不会不会,初识本来就是这样嘛。”
“哦……”
我们坐在石凳上,无聊的说些“快说为什么打听我”“不说”“说嘛”“不说”之类的废言,很快园中的人们开始陆续到餐厅用餐,只有三三两两学生模样的女生鬼鬼祟祟的在我们附近走来走去。
“她们怎么还不去吃饭啊?”我猜想她们大概与我们有什么联系。
“我们不是也没去吗?”夏堇笑嘻嘻的说。
“可是我总觉得……她们不像是好人呢!”
夏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难道还能绑架我们呐?”
“不一定哦……到时候我一定大喊‘把他带走吧,我是无辜的’……”
“认识你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他低头叹气。
我暂时忘记了赤木大概还在到处寻找我,与夏堇在一起似乎令我失去了理智。
“下午去哪里?”
“下午?呃……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下雨多好哇,吧身体全部淋湿,哇!性感死了!”
“……”
“我现在开始期盼下雨了呢!”
“……对刚刚见面的女生,就这样说话啊?!”
“啊……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对不起!”他惊慌失措的解释道。
下午长门先生邀请我们到他的收藏室参观,我竟有些犯困。收藏室在距海水最近的山崖边,站在门边就可以听见汹涌的波涛声。我一直担心这间独立的房子会否被大风吹到海里,夏堇则说只这些古玩的重量就足以使它稳稳的立住脚。
长门先生的确是珍藏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古物,事实上这间房子中所有东西的价格都令我们咋舌。
“你看,那几个女生也在!”我指着倚在门边的女生抱怨,她们正脸色阴沉的朝我们这边张望。
“其实……她们是我的同学啦……”
“哦?”
“听说我来这里聚会,所以就跟着来了,应该是这样吧。”
“你的异性朋友还真多啊!”我打趣道。
“唉,竟没有愿意与我交往的……”
“骗人!”
“没有啊,是真的呢。”
果然下起了雨,看来到屋外活动的计划泡汤了。忘记是谁偏偏选择了这样的天气出门游玩,,这个恼人的问题令讨厌雨季的我感到加倍的不舒服。
“我有些难受,想回房间休息一下。”
“怎么了?哪里难受?去看医生吧。”夏堇关切的询问。
“不用了,我先回去了。”我不想多说话,便直接向门外走去。“我自己就可以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见他正拔腿准备与我同行,我不耐烦的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