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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李世民(番外下) (2)

但,应该如何做呢?

此时,我却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明,原是隋炀帝之女,是旧隋的公主。

想当年,我们李家在晋阳起事,打着的旗号不是公然反隋,而是要匡扶隋室后裔,重整河山。若我能和隋朝的公主成婚,就更显名得正言顺、胸怀坦诚。因为李氏与杨氏,实是同属关陇世家一脉,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过于镇压杨氏只会令关陇世家衰败,对李家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在攻下长安之后便善待隋室子孙,任用隋朝旧臣,尽可能消除负面影响。而我,做为李唐的王爷,若能进一步与杨氏结亲,自然是锦上添花,也能拉拢那些仍缅怀隋朝的杨氏旧部,扩充我的势力。

且世人都知那宝藏如今在明的手中,若我昭告天下,已迎娶了明,那便等于向天下人宣布,我李世民得到了隋朝的宝藏,我便又多了一份胜算。

只是,明会答应么?我思忖再三,最终觉得先不告知她,暗中筹备。

但明很快便发现了,她厉声质问我迎娶她的目的。

我无从辩驳,一时,两人皆无言,只是相拥而坐,并不彼此试探,亦不掩饰所感,却仍是如临河倒影,恍惚迷离,总不真切。

我不想再伤明的心,却也不舍放弃这大好机会,进退两难间,我看见了元吉的新纳的齐王妃。

她竟生得与明一个模样,若不仔细辨认,怕是难以分出。

我脑中念头骤转,周遭的一切似已觉察不到,既然齐王妃与明如此相似,应可取而代之,如此一来,众人定也分辨不出。等事成之后,再将齐王妃弃之,甚至杀之。

只是,她如今已是元吉的妃子,此计若想达成,并不容易。

而齐王妃见我呆望着她,双颊嫣红,似晕染了胭脂,在迷离光亮中,艳若桃李。

晚时,齐王府设宴,请我与大哥同去。

我心知此乃"鸿门宴"却也不畏惧,坦然前去。

席间,齐王妃献舞,她在我身边舞动,眼波流转,极尽妩媚,似言如语,只望着我手中的酒杯。

我顿时心领神会,大哥与元吉定是谴人在我的酒中下毒。

但这酒我必须喝,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是李建成与李元吉先来毒害我,将来我所有反击的举动不过是自卫而已。

我只浅啜了一口,而后便全部倒入袖中:"大哥、三弟,我不胜酒力,便先告辞了。"我转头向身边的随行的李道宗施了个眼色。

李道宗立时会意,伸出胳膊撑起我,架着我往外走去。

走到府外,我才呕出一口鲜血。

好毒的心肠,手足相残,这是宿命的悲剧。抬头向晴空万里,却只能茕茕孑立,风未冷而心先冷。要历过怎样的寒冬,才能心寂如死?一笑间,是令人发冷的天真。

回到府中,御医灌雄黄酒,不停漱口,我呕出无数紫红液体。

我养病数日,更不敢让明知道,只在深夜时分,到她院外,看着她寂寥的影子映在窗上。

李建成与李元吉处心积虑,且又有后宫嫔妃为内援,已沆瀣一气,要置我于死地。他们整日在父皇面前煽风点火,说我拥兵自重,想要颠覆这大唐江山。

父皇下旨,强行将玄龄、如晦二人带走,撵他们回私宅之中。并且也下旨让秦琼及尉迟等将领明日必须到军中向李元吉报到,眼看我的四肢羽翼就要全部被剪除,而空留一副身躯又能存活多久?父皇信任我,只不过是因为我能打仗罢了。而此次突厥又来进犯,父皇居然派遣李元吉前去迎敌,他是再也不会信我了。

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一场功名,关键时刻,谁先动手,谁便为王!

既然世情如霜,便莫怪我心似铁,行悖天之事。若问谁敢与我争,问遍神鬼俱不答!只余一句:"若有阻挡,遇祖弑祖,遇佛杀佛!"

挥断宝剑,白骨尽弃,无以为敌!

明执意要随我去玄武门,我拥着她迎着夜风,立于城墙之上。

月光如水,落在古朴沧桑的青砖之上,清光霭霭,如银雪飞涌,似要泼溅起来。一抬手,天上星辰似可摘。

但,脚下的万顷灯火远比星空更璀璨,仿若月华倾落人间,银辉流泻,千里锦绣,万里繁华。

利箭呼啸而出时,人与天地俱为之失色,李建成尚睁着讶异的双眼,不信人间有此决绝,但弱者的哭号绝不会成为同情的理由。

既然犯下这杀孽,就担当这杀孽,最终不过是成王败寇,何需有怨?

李元吉挥刀砍向明,我心胆俱裂,她却只轻轻一剑,便了结了李元吉的性命。

她的腿是何时痊愈的?她竟未告诉我,是对我的疏离,亦或是质疑?

我胜了,帝王之位唾手可得,隔着无数的争斗烟尘,终能冷眼观望这一场胜利。

玄武门之变获胜后,我便下令将李建成的儿子与李元吉的儿子全部斩杀,真正做到斩草除根。而齐王妃,她救过我的命,我答应她,不杀她的儿子--李承忠。

丫鬟锦儿却在此时来报,明在无垢的帮助下,已逃出太子府。

明,你也真是了得。无垢从不瞒着我做任何事、忤逆我,为了你,她一犯再犯。

我将明重重地甩在榻上,我宠溺她,只要是她想要的,我无不答应。但我错了,放任她便是伤了我自己。或许我该抛弃一切怜惜,不问她的意愿,只强取豪夺便是,如此她才能一生都留在我的身边!

她与我皆爱恶分明,血液中其实流的是相同的血,原该最了解对方。我们都会写"舍得"二字,却惟独不会写"屈服"二字。

在这个瞬间,我甚至想亲手掐死她,因为倘若她不在我的身边、得不到她,那她的存活便已豪无意义。

"你连自己的兄弟都下得去杀手,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她望向我,眸光依然如水清冷。

即使是在如此时刻,她仍是最了解我的人,彻底地洞悉了我的所思所想。

她的语言彻底击溃我的理智,是她的不屈成就了我的辣手,我俯下身,一把扯开她的衣,狂乱地吻着她,再不压抑心中莫名的恨与不安!

那一夜对我们而言,不仅有伤心,更加有耻辱。

曾几何时,我们确有得到一段平淡幸福的机会。虽曾意乱情迷,但其实我们却从未放下彼此的心结。

我愿意为她遮尽世间的一切风雨,唯独她心中正在肆虐的那场暴风雨,我无能为力。

我并不想如此狠绝地对她,但她只要有一分温情的表现,我便绝不会放手任这段情消逝,她若有一分软弱落在我的眼里,我便绝不会正视她的选择。

我对她说,我永不后悔,也永不道歉。但不后悔,是否也不心痛?不道歉,是否也不愧疚?

我终是登上了九五之位,身后却看不见明的身影。

明立于高楼之上,身着霓裳羽衣,一片红艳,灿若流金,在夜风中簌簌飘飞,似要振翅飞去,如天边云霞燃到了最绚烂的刹那,又似风中牡丹绽放到了极处,美艳不可方物,灼痛了我的眼。

我将她紧紧搂在胸前,傲然环顾,睥睨众生,脚下是无限江山,怀中是如花美眷,天地也为之肃然低昂,此生已是无憾了吧?

明静静地依着我的胸膛,眼眸宛若不染轻尘的琥珀。

她的身子倏地顿住,拉起我的手,将那柄当年在晋阳时我们定情的匕首深深刺入她的腹中。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便这样倒在我的怀中,浅淡笑意,依然温暖平和,似有午后阳光倾了满身,有一种宁静的欢喜。

她抬手擦去我的泪,忽地璨然一笑,双眸亮如星辰,"世民,你将来还能得到很多,很多......任人以贤、虚心纳谏......贞观之治......千古......一帝......"

"今晚的夜色很美,我终于得到自由了......"她徐徐合眼,比花谢更残忍,冰肌玉肤一寸寸没了光泽,是扼腕也挽不回的痛。

无尽心伤滚滚而出,如有锋利的锥子在刺,抠得我疼痛欲裂,恨不能立即死去。不仅是那种椎心刺骨的疼,更是那种空虚到让人只想呐喊的痛楚。

动情了,爱上了,也同时失去了。

这世间有太多的哀愁,而我终不是神,不能随心所欲。

只手不能遮天,纵然我拥有再大的权力,也改变不了既定的无奈,有一些痛必定要承受。

肉体上的疼痛虽难耐,咬牙便过了,但心中的自我折磨却是种绵长且深层的痛,无时不刻地啃咬着我已伤痕累累的心。

我抱着明已逐渐冰凉的身子,露珠冷凝,初晨的阳光中,细小的尘埃漫然翩飞舞,斑驳满地,微微刺目。

许多时候,便是如此。仅仅一步之间,就忘了过去,忘了出路,忘了未来,忘了是如何相遇,忘了是如何离开,忘了自己为何流泪,忘了自己是谁......

我将明葬在宫中的梅苑里,因为我想随时去见她。

我开始全力治国,觉得旧国号"武德"不能代表我治国的志向。魏征从《易传》中取经典,认为"贞观"二字所表达的"中正"的意思,最能代表我治天下的胸怀。

贞观?

明的话语犹在耳旁:"世民,你将来还能得到很多,很多......任人以贤、虚心纳谏......贞观之治......千古......一帝......"

贞观之治?

我一抬手,改年号为贞观。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变幻无常。

无垢逝去,当年的齐王妃,也就是如今我的杨妃,负责管理后宫。

蒙上她的眼睛,我便可以全心宠爱她,因为她是如此地像她,几可乱真。

但为何我仍不满足?我的心没有再次狂跳,如同结了一层冰,冷冷的,无动于衷,空空荡荡。

新入宫的武媚娘,她与明更为相似,那斜挑的眉眼,一模一样。

什么是劫?轮回是劫。我不信世间有所谓的生死轮回,我知她不是明,所以我如释重负。她也确不是明,因为她的眼中多了一抹野心勃勃的光芒。

但她与明过于相似,她们对事物相同的见解,驯马、书法、如出一辙。

我谴人暗中调查她的来历:父亲为武士彟,已逝世。母亲,如今住在长安的梅林巷中。

身份并无任何可疑,但我却仍没有放弃,谴人再去荆州打探。

武府上的人众口一词,并未见过武夫人,而那个摆在台面上的武夫人其实只是府中的奶娘。

那么,真的武夫人在何处?

莫非当日明未死,而是逃出宫去,嫁做他人妇,生下了武媚娘?!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起伏盘旋,令我几乎发狂。

我必须立刻解开这个迷团,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匕首、赤幽石两样旧物呈到我的面前,我再无顾虑,随即来到梅苑开棺。

看着并无骸骨的棺木,我心中有一丝恨。

我感到强烈的挫败,抬头向外注视着冥冥虚空,微微发亮的天色似乎在嘲笑我的无力与挣扎。

我为了她的离去,急遽消瘦,一夕苍老,仿若短短数日便历尽了世间巨变沧桑,承受了内心无数次的痛苦煎熬。

上天从来都不懂人世的哀愁,深情脉脉无处诉,只能绝望着等待梦醒。

我的痛,源于她;我的情,毁于她,而她却骗了我。

原来,我耗尽这半生的光阴,穷尽这半世的追求,到最后,换来的都是灰烬。

爱欲生忧,从忧生恨,如此的她,叫人怎能不恨?!怎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