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玛丽*波特曼的相识富有戏剧性。
大约三个月前的一天,她呆在家中没有去上班。前几天她从旅馆的厨房得了半扇小猪排,正准备出去买点莴笋,做一锅莴笋炖排骨,等着露丝和莉莉回来一同享用。她总觉得她们比她辛苦----那些小学生住的地方离她们所在的居民区非常远,露丝和莉莉不得不花上很多时间在路上,她对她们这样的奔波感到非常心疼,“我得美美做上一顿,好好慰劳慰劳她们”。她自幼长在克利夫兰的豪门之家,一直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但对于烹饪和针线活,她母亲却没放弃过对她的训练,并且对这两项技能尤为重视----尽管她母亲的初衷只是叫她将来能够作个合格的太太和母亲,那料这样的本领却让她在战时受益无穷。
这种烹饪训练非常乏味无趣,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在各种物资都十分稀缺的战乱时期,她怎么都可以用手头仅有的材料做出一顿美味的饭菜。露丝和莉莉大为佩服她的这个本事,于是她也就当仁不让地包揽了厨房里大部分的活计。
当她提着那一包莴笋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楼梯上卷缩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是楼上的那个女人。那女人一边低声呻吟着,一边扶着楼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裙子间那片鲜红把凯瑟琳吓了一跳。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赶紧把那女人扶住了。“您要紧吗?”她看着她裙子上的那片红色,不由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多谢您的关心”那女人虚弱地向她笑了笑。
“可是您正在流血呢!”她拧着眉毛看着那女人-----那血正在汩汩涌出,已经顺着大腿流到了地上。
“您如果能扶我回到楼上,我将不胜感激。”那女人浑身几乎是在颤抖着了,她看上去如此苍白憔悴,生命力仿佛正在从她身上悄悄流失。
她赶紧把她扶上去了。待她把她在床上安顿好,那女人的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她看着她的这种样子,有点欲言又止。当那女人挣扎着向她道了谢后,她终于忍耐不住了。
“您得赶紧看医生”她口气急迫,“失血过多会死人的!”
“谢谢您的好意,”那女人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您流了这么多的血,您确定不要我去找医生吗?”
“不用了。”
那女人口气里的拒绝意味十分明显,她只好不再出声了。当她走到门前,打算出去的时候,那女人的呻吟声突然间大了许多,并且痛苦地在床上翻滚起来。她立刻折了回去。
“您这个样子可不行!我得赶紧叫医生来。”她的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那女人终于撑不住了,用着一丝十分微弱地语气说:“您帮我找找马吉米尔医生吧,他是这一带唯一做堕胎手术的医生。”
上帝啊,我果然没有猜错!她心里叫唤了一声,然后赶紧拿了电话薄给那医生的诊所挂了电话。她不断播着那个电话号码,可是一直没有打通。她频频回头查看那女人----她看上去意识已经开始不大清醒了。
“哎呦,我的天!再这么下去,她就得死掉了。”她当机立断,决定立刻架着那女人去马吉米尔医生的诊所。她跑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叫司机帮她把她弄了下来,然后赶紧去了诊所。
她从此开始了和玛丽的友谊。她愈痊后特意到楼下来找她,并送她了一大盆白郁金香。“您真是个好心肠的小姐”,她眼里含着泪水,对她说道,“要是没您,我恐怕早就死了!”
玛丽本来要到马吉米尔医生的诊所去做流产手术的,那天她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胎儿就自己流了下来。她心里最初还暗自高兴,以为自己可以在家把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弄掉,顺便节省一笔手术费用,后来当她躺在床上疼得浑身大汗,几乎死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她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身边竟然守护着一个天使----是这个善良的女人想方设法把她弄到了诊所,救回了她的一条命,这叫她对她感激涕泗。
“您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呢,”玛丽说,“她们看不起我----一个妓女,能避多远就避多远。您信吗?如果那天我碰到的不是您,而是楼里的其他女人,她们才不会管我呢!---我知道,她们全都巴不得我死呢!”
她听了,只好抚慰般地捏捏玛丽的手。她觉得她说的不假,这楼里的女人都非常鄙视憎恨玛丽,隔壁的儒阿特太太尤其看不起她,她偶尔碰见她,会马上把头扭到一边去,以示自己对她的蔑视。
“一个不要脸的窑姐!”儒阿特太太有次对她凶狠狠地说,“她把我们的脸面都丢尽了!----她居然肯把自己的身体出卖给德国鬼子,这对我们所有法国女人是一记耳光!对,一记扇在我们所有人颜面上的响亮耳光,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儿,一定叫她去死。”
她当即被儒阿特太太的凶狠口气吓得有点发痴。一方面,她所受的那种教育自然叫她也看不起妓女,可是玛丽看起来和她想像中的妓女有些不同---玛丽总是那么低眉顺目,一副逆来顺受的摸样,叫她觉得她应该只是个为生活所迫的不幸女人。
另一方面,儒阿特太太的话使她难免不联想到自己。她如今还跟一个德国军官通着信呢,几个月前,她甚至还曾接受过他的帮助和接济。“那么扇到儒阿特太太脸上的耳光也有我一份了!”她不由自嘲道,“要是叫她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再和我说话了,我最好还是小心点吧,毕竟她是我们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玛丽跟她熟悉后,话也渐渐多了。她给她零星讲了许多自己以前的悲惨往事,叫她唏嘘感慨了很久,同时也印证了她以前对她的猜测----玛丽果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和玛丽的友谊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包括露丝和莉莉。她只在给他的信里提起过玛丽,以及儒阿特太太的那番话。
他读起这封信的时候,不禁对她感到十分抱歉----很显然,儒阿特太太有关玛丽的那番话对她刺激很大,叫她非常抑郁,而且看上去她无处排解这种苦闷的心情,以致于只能写信给他。他不禁笑了起来----她居然觉得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交谈此事的人。
他接到她的第一封来信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她对他的态度有了某种程度的转化。随着他们通信的增多,她的每封信也越来越长,从她的生活到她的工作,她都会不厌其烦地写给他,有时她甚至会问问他对于生活中某件事情的看法----通常是那些她在周围得不到有效建议的事情。他一定会给她一些意见和想法-----他当然乐于‘指导’这样一个初入社会,要为生活拼搏的年轻女人,这叫他非常自得,且乐在其中。“比指挥坦克有趣多了。”他不止一次地这么想。
如今的她终于能够用一种朋友的口气和心境跟他交流了。他珍惜她的每一封来信,从那些信里他能感受到她的温情以及关心,这使他非常感激,也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