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凯瑟琳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她急着把今天看到的统统讲给露丝和莉莉。
她几乎是连奔带跑地冲进了家里,把正在厨房里做饭的露丝和莉莉吓了一跳。她们看见她这么满头大汗一脸惊惧的样子都赶紧迎了出来。她一边气喘吁吁地把那只背在身后的挎包摘了下来,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真是太可怕了!”
她们都瞪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她抓着桌子上的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水后,才平息了下来,“今天我看见纳粹党卫队和维希民兵到处抓捕犹太人,大约抓了二十多个呢!包括许多孩子,你们能想像吗?甚至有襁褓中的婴孩!”她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愤怒地说道:“那场景真是野蛮透顶!”
莉莉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示意她小声些,才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了:“最近我们这些非犹太居民区恐怕不会太平了。我听一个学生的父亲说---你知道,他在维希政府的警察局工作----他说,维希政府打算配合德国人,全面逮捕法国南部的犹太人,并将他们全部运往德国的集中营去。”莉莉突然用了一种极低的,几乎叫人听不清的声调说:“我还听说,这些集中营不是我们平时想像的那种,----它们被叫做灭绝营,所以只要被送进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凯瑟琳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一动不动地瞠视着她。
“其实你来马赛之前,法国警察就已经搜查过一次了。你简直都不能想像那场面有多可怕呢!这一带被搅得片刻不得安宁,现在看样子又来了。”
莉莉说得没错,维希政府开始了又一次的对法国犹太人的围捕,这次的目标正是凯瑟琳她们所在的非犹太人居住区。
很快地,街区里的法国警察和维希民兵多了起来。她下班回来,常会看见许多法国警察拿着每家的户口资料挨家挨户地搜捕犹太人。警察粗暴的呵斥声,母亲与孩子撕心裂肺地哭泣声,充斥着整条街。
这是一种多么悲惨无助的场景啊!终于有一天,当她看到一个绝望的母亲奋力想要从维希民兵手里夺回自己孩子的时候,她的良心使她再也不能平静地目睹这残酷野蛮的暴行了。她父亲遗传给她的那种美国人好打不平的鲁莽勇气叫她的胸膛中燃起熊熊烈火。她气得暴跳如雷,完全忘了自身的处境,只想冲下楼去帮那可怜的母亲将孩子夺回来。她刚要开门,却被莉莉狠命地拉住了。她把她的手腕抓得如此之紧,疼得她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你疯了吗?”她低声严厉地呵斥住她,“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下去只会给你自己招来麻烦呀!亲爱的!”她不由分说把她一把拖住。
莉莉的话如同一盆冰冷的凉水,把她的理智唤醒了,可她的眼里始终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暴行在我眼前发生。”
“你以为你是谁?!你救不了他们!”莉莉扭着她的胳膊,使劲摇着,仿佛要叫她更加清醒一些。“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做蠢事!”她痛心地说,“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瞪着莉莉,过了好长时间,突然低声反驳道:“不,我们当然可以!”
“莉莉,我们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软弱无力呢,你好好听我说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父亲和我曾经有一次去旧金山旅行,我们在海滩上发现了许多海星-----刚刚过去的暴风雨将许多海星卷到了海滩上。很显然,这些可怜的生物很快就会因缺水而死,实际上,许多海星已经死去。我们看着它们十分惋惜,却毫无办法。这时,我们突然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年轻人,正将跟前的海星一个个捡起来,奋力扔回大海去。
我父亲走近他,好奇地问道:‘小伙子,你改变不了什么呢,----这里有成千上万的海星,你总不能把它们一个个全扔回大海,那么为什么还要废这力气呢?’
可那小伙子一边继续跳起来向海里扔着海星,一边回答我父亲的话。他说:‘是的,先生。我当然不能改变所有海星的命运,可是我至少能改变我手中的这个。’
我对他的这番话感触非常深,至今记忆犹新。现在我要说的是,我要帮他们,凭上帝的名义起誓!我要帮他们!能帮一个是一个,只要能叫他们逃脱那种可怕的命运!”
莉莉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讶,忧心忡忡和还有一丝佩服的复杂表情来,她抓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法国警察很快就查到她们这栋居民楼了,他们几乎把楼里的每家翻了个底朝天,果真搜捕出了好几家犹太人来。他们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仍旧高举着手中的法国护照----他们至此还天真地相信法国政府并不会将他们交给德国人。一个一战中为法国作战的伤残老兵把他的一战勋章高高举着,可是根本没人在意。
当警察把他们带走的时候,凯瑟琳不由咬牙切齿地低声叫道:“我生平头一次为法国人感到羞耻!深深的羞耻!这些下流坯完全玷污了《马赛曲》,玷污了三色旗,玷污了法兰西共和国的立国精神! 现在的法国完全堕落成了一个奴颜卑膝向侵略者卖力摇着尾巴的走狗了。”
维希政府的搜捕行动在她们的居民区大约持续了一周,抓获了不少躲藏在这里的犹太人。整整一周,平日宁静安逸的小区里充满了悲伤凄惨的哀号和哭泣声。
一个深夜,她们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莉莉去把门打开了。
原来是楼上的那个女人,她站在门口焦急地往屋里张望着,“请问伯克小姐在吗?”
莉莉顿时有点不悦起来,她不高兴地说:“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您要找她的话,完全可以明天早晨呀!”
“伯克小姐!您在吗?”那女人根本没有理会她,直接向里面喊了一声。莉莉被这个女人的无礼气得不轻,正要把她推出去,却听见凯瑟琳在后面叫她:“请她进来吧!”
莉莉回头一看,凯瑟琳和露丝穿着睡衣正睡眼朦胧地站在那里,她只好把那女人让进来了。
那女人一进来就迅速奔到了凯瑟琳面前,抓着她的手急切地喊道,“您赶紧和我上去看看吧!”
露丝和莉莉被这女人莽撞无礼的态度着实吓了一跳,她们更想不到凯瑟琳如何能和这样一个女人---一个妓女----认识,并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和她看起来好像还很熟,这就叫她们非常非常的惊讶了。
她的睡意全无,不顾她们看她的奇怪眼神以及她们的阻止,立刻跟着那女人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