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
1942年9月,北非。
这是一座废弃了的仓库,仓库外面的房顶上铺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红十字标志,用来提醒交战双方的飞行员,以防他们误炸了这个被用做野战医院的仓库。
里面躺满了英军伤员,他们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一排排地躺在着闷热的仓库中。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和令人作呕的味道,成群的苍蝇嗡嗡地飞着,落在他们脸上和身上,爬来爬去。新的伤员正在源源不断地被运进来,护士们和医务兵们匆忙地穿梭在伤员中间,他们手里不是拿着药水,就是拿着刚换下来的沾满脓血的烂纱布。
一个护士忙得焦头烂额,她来回指挥着医务兵将新伤员抬入,然后迅速给他们清理伤口,上药,同时问他们要不要水。远处炮火震天,四周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她抬头望了眼窗外,太阳还未落山,这叫她感到更加疲惫---她从未觉得一天有这么长过。
她听到汉宁上校在隔壁一个改建成临时指挥部的小房间里不断冲着话筒大声吼着---他们被德国人完全包围了,坦克几乎被悉数摧毁,再加上油料的严重短缺,他们马上就要顶不住了。后来她听他扔了话筒,于是明白,他们不得不投降了。
德国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紧,汉宁上校叫所有人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军官和士兵们全都走了出去,他们与敌人实力相差太大,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他们只能投降了。护士们马上把一张雪白的床单钉到了医院的大门上面。
德国士兵很快就缴了他们的枪,几个德国军官来了野战医院,他们的脸被硝烟熏的漆黑,益发显的狰狞可怖。布莱克医药官还在给重伤员的紧急手术中,她会讲德语,于是立即作为布莱克少校指定的医护代表来和德军交涉。她镇定地跟他们周旋,要求他们遵守日内瓦公约,给予伤员和战俘人道主义待遇。
他们都看着她,无疑地,她流利的德语吸引了他们。他们认真听完后,表示愿意按照日内瓦公约来处理这些伤员和战俘,但是有一个条件----他们也有伤员,需要尽快地处理伤口,他们要把德军伤员也运进来,就在隔壁,他们同时需要一些护士去照顾这些伤员。
“你的德文很好,”一个德国军官说,“现在请你过去。”
她立即叫了另外三个护士过来,跟着他们去了隔壁。隔壁仓库本来是一间大宿舍,现在里面陆续抬进了许多伤员,空气顿时血腥污浊起来,到处都是血,呻吟和肮脏的绷带。她熟练地剪开一个伤员的裤子,给他处理伤口。他痛的喊起来,她只好伏下身告诉他,她要给他清理伤口,否则会感染呢,他怎么都得忍着点。那德国伤员听到一个讲着德语的温柔声音,立即安静了下去。
她刚刚处理完这个伤员,就被叫去看护另一个。这是个才被抬进来的伤员,不仅是他的身上,连他的脑袋上也缠满了绷带,只露着眼睛鼻子和嘴巴。她低头查看了一番----她得把他身上那些已经变成褐色的绷带给他换下来。他神志还算清醒,正睁着灰蓝色的眼睛四处打量。他发现了她,顷刻张大了眼睛。
她把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来,给他的胸膛换上了新绷带。她换完后,见他嘴唇上全是干裂的口子,于是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她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凝视着她---她变黑了,那原本像牛奶般雪白的皮肤现在被晒成了小麦色。她的黑发不再披散在肩头,全部被梳到了脑后,头上端庄地带着一顶护士帽子。她身上也不再有那淡淡的玫瑰香水味道,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以前是柔弱的,现在却变得十分刚强----她居然能将无法动弹的他一把架起来了。唯一没有变的是她的绿眼睛,依旧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犹如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
她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没听清楚,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他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她打了一杯水,沉默地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她刚喂了他几口,突然有德国军医要她去帮忙,她立即站了起来,把那杯水放到了床头。她朝他笑了笑,告诉他只好等她回来再照顾他了。
很明显,她没有认出他。他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身影,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他还记得那年巴黎晚会上她的所有片段,包括她嘲讽挖苦他的那些话。当他得知她顺利到达瑞士后,就把她作为永远不能触及的一个梦想深藏在心底了。他没有想到居然能在北非再次遇见她,这叫他心里不禁大声赞美起上帝来----这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