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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五代文学 (3)

李煜(936—978)(李煜见《旧五代史》卷一百三十四,《新五代史》卷六十二,《十国春秋》卷十六)(后主),字重光,为璟第六子。建隆二年嗣位。开宝八年,曹彬克金陵,煜降于宋。终日以眼泪洗面。太平兴国三年卒,相传系宋太宗以毒药杀之。年四十二。他天才极高,善属文,工书画,尤长于音律。尝著《杂说》百篇,时人以为曹丕《典论》之流。又有集十卷。今皆不传。今所传者,仅零星诗词五十余首而已(《南唐二主词》,有《晨风阁丛书》本,明刊本,赵氏影明本,侯文灿《名家词》本)。他的词人生活,可以天然地划分为两个时期:第一期是少年皇帝的生活,“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吹”(《浣溪沙》);“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玉楼春》),可谓极人间的富贵豪华。其间且又有些恋爱的小喜剧,“一向偎人颤”,“相看无限情”(《菩萨蛮》)。

恰有如恬静的绿湖,偶有粼粼的微波,更增其动人之趣。这时代的词,无不清丽可喜。但第二期的词却于清丽之外,更加以沉郁;他的风格遂大变了。第二期是降王的囚居的生活。刻刻要提防,时时遭猜忌。恣情的欢乐时代是远了,不再来了。他的词便也另现了一个境界。鹿虔扆诸人所作是“暗伤亡国”,韦庄所作是故乡的忆念,到了李后主,却是号啕痛哭了。他家国之思,更深更邃,遭际之苦,更切更惨;这个多感的诗人,怎能平息愤气以偷生苟活呢?“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烛残漏滴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乌夜啼》);“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子夜歌》);“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望江南》);“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这样的不讳饰的不平的呼号,都是足以招致猜忌,使他难保令终的。又像《乌夜啼》一阕: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其沉郁凄凉的情调,都是《花间集》里所找不到的。

冯延巳(冯延巳见《十国春秋》卷二十六),一名延嗣,字正中,广陵人。与弟延鲁皆极得南唐主的信任。延巳初为翰林学士,后进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有《阳春集》一卷(《阳春集》,有侯文灿《名家词》本,《四印斋所刻词》本)。延巳似未及事后主,故其卒年当在公元961年之前。延巳词,蕴藉浑厚,并不一味以绮丽为归,是词中的高境。温、韦、后主之外,五代中殆无第四人足和他并肩而立的。像“庭际高梧凝宿雾,卷帘双鹊惊飞去”(《鹊踏枝》);“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蝶恋花》);“疏星时作银河渡,华景卧秋千,更长人不眠”(《菩萨蛮》);“路遥人去马嘶沉;青帘斜挂里,新柳万枝金”(《临江仙》);又像: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目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谒金门》

都是惯以浅近之语,写深厚之情,难状之境的。较之五色斑斓,徒工涂饰而少真趣者,当然要高明得多了。

成彦雄,字文干,与延巳同时,也仕于南唐。延巳和中主以“吹皱一池春水”句相戏的事,或以为系彦雄事。他别有《杨柳枝》词十首,见于《尊前集》,其中像“马骄如练缨如火,瑟瑟阴中步步嘶”,其意境也是很高妙的。

在敦煌石室所发现的汉文卷子里,有《云谣集杂曲子》(《云谣集杂曲子》有《疆村丛书》本,《敦煌掇琐》本)一种,凡录《凤归云》、《天仙子》、《竹枝子》、《洞仙歌》、《破阵子》、《柳青娘》、《渔歌子》、《长相思》、《雀踏枝》等曲子数十余首,当是晚唐、五代之作。惜皆无作者姓氏。这数十余首曲子的发见,并不是小事。我们所见的初期的词,皆是有名的文人学士之作,大都皆以典雅为归,浅鄙近俗者极少。这数十余首曲子却使我们明白初期的流行于民间的词调是甚等样子的。其中也有很典雅的词语,但民间的土朴之气终流露于不自觉。这是真正的民间的词,我们不能不特别加以注意的。像“往把金钗卜,卦卦皆虚。魂梦天涯无暂歇,枕上长嘘,待卿回,故日容颜憔悴,彼此何如”(《风归云》);“不施红粉镜台前,只是焚香祷祝天”(《竹枝子》);“尘土满面上,终日被人欺”(《长相思》)等,其设想铸辞,都未脱田间的泥土的气息。除了拜倒在“典雅词”之前的人们外,对于这种浑朴的东西,也决不会唾弃之的。其中最好的篇什,像《雀踏枝》:

叵耐灵鹊多满语,送喜何曾有凭据!

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

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少妇和灵鹊的对语,是如何的俏皮可喜!这种风趣,文人学士们的词里,似还不曾拟仿到过呢。

与《云谣集杂曲子》同时在敦煌被发见者,尚有《叹五更》、《孟姜女》、《十二时》等民间杂曲。这些杂曲,如《叹五更》、《孟姜女》等,今尚流行于世,想不到其渊源是如此的古远!像“一更初,自恨长养枉生躯。耶娘小来不教授,如今争识文与书”(《叹五更》),“鸡明丑,摘木看窗牖。明来暗自知,佛性心中有”(《禅门十二时》),之类,似通非通,是其特色。《云谣集杂曲子)尚为“斗方名士”之作,此则诚出于初识之无的和尚或平民之手下的了。

这时代的五七言诗坛也并不落寞。晚唐的诸派竞鸣的盛况,此时代仍然继续下去。不过诗人们因中原丧乱之故,已多散之四方。老诗人韩偓则避地于闽,司空图则隐于中条山,罗隐则迁于浙,韦庄、贯休诸人则西走于蜀。若说起这时代诗坛的情形来,也很值得费一点篇幅。先从诗人最多的蜀中说起。韦庄自然是领袖人物。他的《秦妇吟》是在未入蜀以前所作的。他站在封建统治者的立场上,刻画出“乱离”的景象来。“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城倾国不知价。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而“乱”后,则“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长安月。明朝晓至三山路,百万人家无一户。”如此比较真实的描状,是统治阶级所嫌忌的,固不仅“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云云,为时人所骇怪也,《秦妇吟》之不传,殆因此故。今始随敦煌诸汉文书籍的发现而复出现。他的《浣花集》里的诗,也都很可诵。

和尚诗人贯休(贯休《禅月集》有汲古阁刊本,《金华丛书》本,《四部丛刊》本),字德隐,俗姓姜氏,兰溪人。七岁出家。初客吴、越,与钱王相忤。于天复中西走益州。王建父子礼遇甚隆。署号禅月大师,终于蜀。年八十一。有《禅月集》。他的诗多清苦之趣。

词人欧阳炯曾作着几首精心结构的长诗,像《贯休应梦罗汉画歌》、《题景焕画应天寺壁天王歌》,皆是空前罕见的伟宏精工之篇作,足为五代的诗坛生光彩。

女作家花蕊夫人以《宫词》(花蕊夫人《宫词》,有《三家宫词》本,《十家宫词》(朱彝尊编)本)著称。她青城人,姓徐氏(一作费氏),幼能文。孟昶深爱之,赐号花蕊夫人。后昶降宋,夫人也随去。相传她在宋,甚为赵匡胤所爱幸,一旦被匡义引箭射杀之。作《宫词》者,自唐王建外,代有其人,然大都出外臣之手,往往记载失实。花蕊夫人之作,却是以宫中人写宫中事,故很可注意。

南唐诗人也甚多。后主及冯延巳、成彦雄皆能作五七言体。此外又有韩熙载、李建勋、张泌、伍乔、沈彬、孟贯诸人。熙载字叔言,北海人,仕南唐为虞部员外。建勋字致尧,陇西人,仕南唐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他们皆是北人仕南者。熙载有《奉使中原署馆壁》一诗:“仆本江北人,今作江南客。再去江北游,举目无相识”云云,是很足为这时代许多离乡背井的诗人们写出胸臆中事来的。

张泌(一作佖),淮南人,其诗很鲜妍。沈彬是一个老诗人。曾仕吴为秘书郎。伍乔,庐江人,南唐时举进士第,仕至考功员外郎。孟贯,字一元,建安人,后入仕于周。

又有徐铉、徐锴兄弟,也善诗。铉字鼎臣,与韩熙载齐名江东,谓之韩、徐。仕南唐为吏部尚书,降宋,为散骑常侍。有《骑省集》。锴字楚金,仕唐为集贤殿学士。他尝作《说文系传》四十卷,至今犹为文字学上的经典。

中原的诗人们,初期有老作家杜荀鹤、曹唐、胡曾、方干等,后又有和凝、王仁裕、冯道、李涛诸人。他们都是老官僚,意境自不会高隽。冯道的“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天道》)云云,正可作为代表作。其中唯和凝、李涛二人所作较为清丽。

此外,闽地诗人,有颜仁郁(字文杰,泉州人),王延彬(审知弟之子)等;长沙诗人,有徐仲雅(一作东野,其先秦中人,事马氏为天洲府学士);荆南诗人有僧齐己。齐己和贯休齐名,是五代的两个大诗僧。他名得生,姓胡,潭州益阳人。尝欲入蜀,经江陵,为高从晦所留,居龙兴寺。自号衡岳沙门。有《白莲集》十卷(《白莲集》,有汲古阁刊本,《四部丛刊》本)。他的诗殊多清韵。像“幽院才容个小庭,疏篁低短不堪情。春来犹赖邻僧树,时引流莺送好声。”(《幽斋偶作》)颇不似僧人之作。

五代的散文殊无足述。江南的徐铉,曾作《稽神录》六卷。谈神说鬼,殊无情趣。史虚白作《钓矶立谈》,记南唐琐事,也没有什么重要。谭峭的《化书》,较有名,是当时散文坛上的罕见之作。石晋时,刘昫奉诏撰《唐书》二百卷,也可算是混乱的五代里最伟大的一部史籍。

参考书目

一、《花间集》 蜀赵崇祚编;有双照楼、四印斋、徐氏及《四部丛刊》等诸通行本。

二、《尊前集》 无编者姓氏;有《词苑英华》本,《疆村丛书》本。

三、《全唐诗》 其中第十二函第十册,所载皆唐五代词。

四、《唐五代二十家词》 王国维编;有《王忠悫公遗书》四集本。

五、《唐五代词选》 成肇麟编;有光绪间江宁刊本,有商务印书馆本。

六、《全唐诗》第十一函第四册到第六册所载皆五代诗。

七、《旧五代史》 薛居正著;有通行《二十四史》本。

八、《新五代史》 欧阳修著;有通行《二十四史》本。

九、《十国春秋》 吴任臣撰;有顾氏小石山房刊本。

十、《唐才子传》 辛文房著;有日本《佚存丛书》本。(《佚存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