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拈花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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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禅解人意 (4)

然我国自始即二乘错杂输入,兼听并信,后此虽大乘盛行,然学者殊不以傍习小乘为病,故大小之争,在印度为绝大问题,在我国则几无有。其揭小乘之帜与大乘对抗者,惟刘宋时有竺法度其人(注释:梁启超原注:梁僧佑《出三藏集记》卷五,有小乘迷学竺法度造《异仪记》一篇,略言:“刘宋元嘉中,有外国商人在南康生儿,后为昙摩耶舍弟子,名竺法度,执学小乘,云无十方佛,唯礼释迦而已。大乘经典,不听诵读。”中国人传效忠小乘以后抗时代思潮者,惟此一人而已。饮冰室专集》本此注文中之引文,与原文略有出入,其义无损,故未改。),此外则慧导疑《大品般若》,昙乐非拨《法华》,僧渊诽谤《涅盘》(注释:梁启超原注:慧导、昙乐、僧渊皆东晋刘宋间人,其疑经之事,并见竺法度《异仪记》,及姚秦僧睿之《喻疑篇》,《出三藏记集》卷五引。),皆可谓在我佛教史中含有怀疑精神之一种例外,然其学说今不可考见,其势力更绝不足轻重也。

中国北地佛教之开展,不能不归功于佛图澄。澄,龟兹人,(以其姓帛知之)以西晋怀帝永嘉四年至洛阳,东晋穆帝永和四年寂,凡在中国三十九年(三一○年至三四八),始终皆活动于石赵势力之下。据本传《梁高僧传》卷九。原误作“卷十”,今改正。)所记事迹,半带神秘性,用是能感动石勒父子,起其信仰,《传》谓“澄知勒不达深理,正可以道术为征”,此殆其不得已之苦衷耶。澄生平未译一经,未著一论,然不能疑为空疏无学,《传》称其“诵经数百万言,善解文义,虽未读此土儒史,而与诸学士论辨疑滞,皆暗若符契,无能屈者。”又云:“澄妙解深经,傍通世论……听其讲说,皆妙达精理,研测幽微。”窃意澄对于中国人心理研究最为深刻,故能为我佛教界作空前之开拓,其门徒极盛(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受业追随者,常有数百,前后门徒几且一万。”澄门下之盛可以概见。),而最能光大其业者,则道安也。

使我佛教而失一道安,能否蔚为大国,吾盖不敢言。安,本姓卫,常山扶柳人(今直隶正定),盖生于西晋惠帝时,以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四年(三八九)示寂,年可九十余(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记安卒年,而未著其所得寿数,无从推其生年。惟传称其年十二出家,三年执勤无怨,数岁后,为师所敬异,遣之游学,至邺,遇佛图澄。安之谒澄,最初亦当十七、八岁,故能与澄对语,得其嗟赏。澄入中国,在晋怀帝永嘉四年,下距道安卒时太元十四年,凡七十九年。若安年十七、八,而澄初至即往谒者,即安当生于惠帝元康三、四年间,寿益九十六、七矣。《传》中又述“安年四十五还翼部”,后乃继述石虎死(永和五)、冉闵乱(永和六)、慕容俊叛(永和八)等事,又言“安在攀沔十五载”,惜未列举年号对照,不能据以作道安法师年谱也。)。早岁绩学燕赵间,中年久居襄沔,晚乃入关中,其传记为一极复杂而极一贯之历史,其伟大人格之面影随处发现。佛教之有安,殆如历朝创业期,得一名相然后开国规模具也。

破除俗姓,以释为氏,发挥四海兄弟之真精神者,安也(注释:梁启超原注:见《佛教与西域》章注。)。制定僧尼轨范,垂为定式,通行全国者,安也(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安既德为物宗,所制僧尼轨范,佛法宪章,条为三例:一曰行香定座上经上讲之法。二曰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时法。三曰布萨差使悔过等法。天下寺舍,则而从之。”安可谓佛教教会最初之立法家也。)。旧译诸经,散漫莫纪,安裒集抉择,创编经录,自是佛教界始有目录之学,功侔于刘中垒(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自汉魏迄晋,经来稍多,而传经之人,名字弗说,后人追寻,莫测年代,安乃总集名目,表其时人,诠品新旧,撰为《经录》。众经有据,实由其功。”案,安所著经录,今已佚,惟僧佑《出三藏集记》全依据之,此如刘歆《七略》,赖班书《艺文志》以传矣。)。前此讲经,惟循文转读,安精意通会,弘阐微言,注经十余种,自是佛教界始有疏钞之学,业盛于郑康成(注释:梁启超原注:安所注经,其目于《出三藏记》者如下:

《光赞析中解》一卷《光赞抄解》一卷

《般若折疑准》一卷《般若折疑略》二卷

《般若起尽解》一卷《道行集异注》一卷

《了本生死注》一卷《密迹金刚持心梵天二经甄解》一卷

《贤劫八万四千度无极解》一卷《人本欲生经注撮解》一卷

《安般守意解》一卷藏中现在者仅此书。

《阴持入注》二卷《大道地经十法句义》廿八卷

《义指注》一卷《九十八结解》一卷

《三十二相解》一卷

本传云:“安穷览经典,钩深致远,其所注《般若》、《道行》、《密迹》、《安般》诸经。……凡二十二卷。”上所列者凡十六部十八卷,似尚未尽。又诸书有无后人伪托,尚待考证。要之,注经之业,自安始也。又《出三藏集记》载安所撰诸经序凡十二篇,皆极有价值之文。)。安不通梵文,而对于旧译本,能匡正其误点,与原文暗相悬契,彼盖翻译文学之一大批评家也(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初经出已久,而旧译时谬。……安寻比文句,……析疑甄解……”《魏书·释老志》云:“(道安)以前所出经,多有舛驳,乃正其乖谬。……道发卒后二十余载,而罗什至长安,……道安所正经义,与罗什译出,符会如一,初无乖舛。”(校者案:此段引文与原文略有出入,今据原文改正。)此亦学界一佳话也。安对于翻译文,力主直译,翻译文体之成一问题自安始。余有《古代翻译文学之研究》一篇,专论此事(见《改造》第三年第十一号。)。

安未尝自有所翻译,然大规模之译业实由彼创设,原始佛教及哲理的佛教之输入,安其先登也(注释:梁启超原注:前此经典,以二人对译为常。道安在苻秦时,与赵文业提携,于是所谓“译场组织”者渐可见。例如《增一阿含经》之传译,由文业发起,昙摩难提诵出,竺佛念译传,昙嵩笔受,安与法和考正其文,僧佑、僧茂助校漏失,此实大规模的译业之滥觚也,其由安主持译出之重要经典如下:《中阿含经》、《增一阿含经》、十四卷本《鞞婆沙论》、《阿毗昙心论》、《三法度论》、《尊婆须密所集论》、《僧伽罗刹所集佛行经》。右诸书共二百余卷,《四阿含》得其二,“说一切有部”之重要论本,始输入焉。中国深究有计划的翻译事业,此其发端也。)。佛图澄之法统,由安普传(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安至邺入中寺遇佛图澄,澄见而嗟叹,与语终日。众见形貌不称,咸共轻怪。澄曰:‘此人远识,非尔俦也。’因事澄为师。澄讲,安每覆述。

”故知安之学实受自澄也。);罗什之东来,由安动议(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安先闻罗什在西国,思共讲析,每劝(苻)坚取之。”后此坚遣吕光伐龟兹迎罗什,实采安议矣。);若南方佛教中心之慧远,为安门龙象,又众所共知矣(详下文)。习凿齿与谢安(注释:《饮冰室专集》本此处衍一“石”字,今删去。)书曰:“来此见释道安,故是远胜,非常道士,师徒数百,斋讲不倦。无变化技术,可以感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而师徒肃肃自相尊敬,洋洋济济,乃是吾由来所未见。其人理怀简衷,多所博涉,内外群书,略皆遍睹,阴阳算教,亦皆能通,佛经妙义,故所游刃……(本传引)此实绝好一篇道安传赞也。安遭值乱世,常率其徒千百,展转迁地就食,其一生事业,与众共之,而半成于流离颠沛中(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安避难,潜于护泽。”又云:“冉闵之乱,安谓其众曰:‘今天灾旱蝗,寇贼纵横,聚则不立,散则不可。

’遂复率众入王屋、女林山。”又云:“倾之,复渡河,依陆浑,山栖木食修学。”又云:“南投襄阳,行至新野,谓徒众曰:‘今遭凶年,不依国主,则法难立。’……乃令法汰诣扬州,……法和入蜀,……安与弟子慧远等四百余人渡河。”安中年遭难流离情形略如是。晚为苻坚所礼敬,稍安适矣。然实目睹氏之亡。诸重要经典,多在围城中宣译,其所作《增一阿含经序》云:“此年有阿城之役,伐鼓近郊,而正专在斯亚之中。”(《出三藏集记》卷九引)《僧伽罗刹经序》云:“正值慕容作难。”(同上卷十引)可见其不以世难废法教事也。(注释:注中引文及其出处略有误,今改正。),非绝大之人格感化力,何以致此!安于宗教上情操至强固,中国人之弥勒信仰,似自彼创始(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安……于弥勒前立誓愿生兜率。”此种信仰为净土宗之前驱,当于净土篇说叙论之。)。然不以此减其学术上批评研究的态度,两者骈进,故能为佛教树健全基础也。

在第二期佛教史中,与道安占同等位置者,是鸠摩罗什也。读者当已知印度大乘教之建设,首推龙树,罗什则龙树之四传弟子也(注释:梁启超原注:日本凝然(距今六百年四十年前人)《八宗纲要》述三论宗传授渊源,谓“龙树授提婆,提婆授罗睺罗,罗睺罗授莎车王子,王子授罗什三藏”。此王子即须耶利苏摩也。其根据所出尚待考,但以年代约算,则龙树四传至罗什,因属可信,至教义之一脉相承,则甚显著矣。)。龙树性空之教理,在中国最占势力,什实主导之,其功绩及于我思想者至伟大,当于翻译事业篇别有所论列。今但略次其传。什父天竺产,母则龟兹王妹,彼实两异民族间之混血儿也。其夙慧乃轶恒理,七岁,日诵谒三万二千言,已洞解毗昙(小乘论也)。九岁,随母适印度,师大德盘头达多,受中、长二含四百万言。十二,返西域,疏勒王礼为国师,于是声满葱左。龟兹王躬往温宿,迎之还国。年二下始受戒于王宫,盖昔之国师,仅一沙弥耳。什本宗小乘,帝究四吠陀、五明诸论,靡不精尽。

在疏勒时遇莎车王子须耶利苏摩,始改习大乘,其大师盘头达多,就诘之,为所折,翻北面执弟子礼。其文辞辩说之优美,尤一时无对。道安闻其名,劝苻坚迎之,龟兹留不遣,坚遣将吕光灭龟兹,挟以归。至姑藏而苻氏亡,光自主,称凉王。什见羁于凉十有八年。姚秦弘始三年(晋隆安五。原误作“四”,今改正。西四○一),凉降于秦,什乃至长安,姚兴待以国师之礼,当道安卒后十一年而法显西行之次年也。兴为辟逍遥园,四事供养,请译经典,都什所译三百余卷,诸部经律论咸有(注释:梁启超原注:什所译书,《出三藏集记》著录三十二部三百余卷。《历代三宝记》著当九十七部四百二十五卷。《开元录》著录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然其主要者乃在般若性空之教,盖印土大乘,本自此派发轫也。什卒于弘始十四(注释:原误作“十一”,今改正。)年(晋义熙八,西四一二),则昙无谶至凉之年也(注释:昙无谶至凉之年有两说,一说是北凉玄始元年(412年),一说是北凉玄始十年(421年)。梁代采前说。)。

年寿无考,但似非享高寿者(注释:梁启超原注:传称什年二十受戒后,其母知龟兹将亡,辞往天竺。什留龟兹二年而盘头达多到。次叙苻坚建元十三年,遣使往龟兹迎什。次叙十八年吕光灭龟兹。什受戒距建元十三凡几年,无从确考,但《传》又云:“吕光见什年齿尚少,乃戏妻以王女。”以是推之,时什年恐未逾三十也。合之在凉十八年,在长安十二年,寿约六十欤。)。什虽邃于学,然持戒不严,吕光尝以龟兹王女逼妻之。姚兴复强馈伎(注释:原作“妓”。)女十人。《传》称其“每至讲说,常先自说譬:如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也”。就此点论,与道安之严肃自律殊科矣。什在中国,历年虽暂,然其影响之弘大,乃不可思议,门下号称三千,有四圣、十哲之目,北之僧肇、道融,南之道生、慧观,其最著也(注释:梁启超原注:本传云:“沙门僧佑……等八百余人咨受什旨。”又据诸经序文所记述,则译《大品》时,集五百余人。译《法华》时集二千余人。译《思益》时亦集二千余人。译《维摩》时集千二百余人。而《唐僧传》卷三《波颇传》亦称“什门三千”,虽或稍涉铺张,然其门下之盛,盖可推见。)。佛教从学理上得一健实基础,而为有系统的发展,自什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