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哥林多后书》
军训中的夏日,一个日头很毒的正午。
她手中的汤盆突然滑落打翻,滚烫的一盆汤浇下来,裤腿瞬间被热汤浸透,裹住小腿。她痛得失声大叫,惊慌失措。
他从人群中走出来,用瑞士军刀剪开她的裤腿,然后抱起她奔至食堂边的小卖部,从冰柜里抢出几根棒冰,飞快地撕掉包装,敷在她的小腿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几分钟,在她的记忆里,却像几百年。
汤盆打翻,她被烫伤,他剪开她的裤腿,他抱着她飞奔,他撕开棒冰的包装,他将冰敷在她灼伤的皮肤上……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像几万帧的慢镜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那一刻,他成为她的英雄。
他叫郑祉明。
她叫苏扬。
那一年,他们十六岁。
于她,是第一次在心底说出“爱”这个字。
而他,是太过优秀而引人瞩目的男生。苏扬自觉心里这份默默的爱是如此卑微。
军训结束,他被评上标兵。作为方阵的旗手,他英姿飒爽,迷倒了全年级的女生。
选班委的时候,他被选作班长。而她,作为班里唯一的保送生,被班主任点名做团支书。
在感情这件事上,苏扬认为自己很没出息。
开班干部会的时候,她的话少之又少。从小做班干部的她像是突然不敢当众讲话了。
有时她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也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一种说不清的温暖情愫开始在空气中弥漫。然而她从不单独和他讲话,因为他有时会摆出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
第一学期期末,苏扬用她的职权做了一件事。
在入团申请名单中,她看到了郑祉明这三个字。他的申请书写得并不认真,成绩排名也不理想,可苏扬还是把一个名额给了他。
那一点懵懂的爱情,让苏扬做了人生中第一件昧良心的事情。
一个没有得到名额的男生找苏扬理论,直言她的做法有失公正。苏扬搬出理由:郑祉明是班长,他为这个班级付出了很多。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知道。
事情就这样过去,波澜不惊。谁知它就此在苏扬的人生中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多年之后,苏扬回过头去,看清了自己在十六岁那年的蜕变。
自幼循规蹈矩、品学兼优不过是她的面具。面具后的另一个她,无法无天、任意妄为,充满攻击性。她内心潜藏的主张原是那么狂、那么坚定。为了爱的人,她什么都能做。
从汤盆打翻,他抱起她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俘获了她的心灵。他让她发现了自己身心内部的潜在能量,唤醒了她的真实自我。
至于后来,她所做出的所有大胆而惊人的举动,和她十六岁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一脉相承。
郑祉明这个人,论相貌、个性、才华、品格,都是出类拔萃的,可他并不是常规概念里的好学生。
他的作文在市里得了奖,教语文的老头儿却说他的文章也只能在那种野路子比赛上得奖,写到高考考卷上就是个不及格。他英语总考六七十分,却在校英语演讲比赛上拿了一等奖。他地理课永远都塞着耳机听音乐,却报得出全世界每个国家的首都。他是班长、校广播台主持人和校足球队队长,还写得一手漂亮字。十六七岁的少女全爱这样的男生。
而苏扬,她自小就有种隐秘的渴望——想要成为不良少年。但事实上,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在一定程度上,祉明像一个特别的榜样,让她看到了一种实现“理想”的形式。
苏扬四岁那年,父母离异,她跟母亲生活。母亲后来嫁给一个年长自己二十岁的香港人。继父是个温和而开明的人,给了苏扬颇多的关心和良好的教育。苏扬做乖乖女不是为了讨好他们。她一直没有成为不良少年是因为——她不想自己落入俗套,不想让自己成为破碎家庭不幸孩子的典型。她觉得那没劲儿透了。当然,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离经叛道需要一些代价,其中的某些代价她不想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