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13842900000007

第7章 乡村“狂欢节”

雪夜麻黄山

我部队的一个战友、同乡,家在麻黄山井滩子,他在银川举行婚礼后,还准备按乡俗在老家再办一次。因为我从来没住过窑洞,想到他家体验一下住窑洞的滋味;当然,我们更想去吃盐池乡间的流水席,感受那里的婚俗。记得时间是十一月底。我们一起去了两车人。麻黄山在盐池南部,地貌和我家所在的高沙窝有所不同,塬畔沟壑,山路难行。

我们下午一点多从银川出发。一路上下起了雪,车走得很慢,到大水坑大概用了三小时。然而,大水坑到他家的那段山路却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按说雪也不算大,也就两寸厚。但是,山路蜿蜒,我们的车轮动辄打滑,我们就下来搡车,车轮空转时带起的泥土,把我们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溅得灰头土脸的。一路上,村上人闻讯前来援助,他们开着蹦蹦车迎来,在前面为我们扫雪开路。我们夜里九点半才到达。正常情况下,从银川到他家也就三个小时左右,那天我们却走了八个小时。家里人都等急了,车到家门时,热切期待的村上人,放起了鞭炮,吹起唢呐,热热闹闹地迎接城里来的新娘子。可能是肚子饿的缘故,我随摄像师进了蒸气腾腾的厨房,我看几个妇女在忙乎,摄影师边拍边问我:锅里面炒的是什么?我看了看,说,好像是炒米饭。一位大妈笑了,她说,是臊子!给你们吃荞面。我不由感慨,麻黄山人做饭如此精细。把羊肉、土豆、青萝卜丁切得如此细碎。

挂花红

第二天的典礼仪式完全是按农村的习俗。麻黄山农村婚礼习俗相对还很原生态,许多仪式还保留着乡村的传统。比如挂花红。旧时农村不富裕,办喜事出礼很简单,而只有姑舅等嫡亲要出大一点的礼。那时候出个绸缎被面子就非常体面了。同事结婚时,如果姑舅只送一条被面子显然寒酸了,肯定还有礼金。但是,在他们那里,被面子必不可少。因为典礼之前有个仪式——挂花红,即将所有的嫡亲送的被面子都要分别披挂在新郎新娘身上,典礼结束后,还要将这些帐子挂起来,有显摆的意思。因为结婚这天,送体面的礼物,这些嫡亲也有面子。同事家也是大家族,亲戚多,那天新郎新娘每人身上大概挂了七八条红红绿绿的被面子。

耍公婆

典礼仪式上耍公婆很热闹。经过精心“打扮”的公婆端坐在椅子上,等待新郎新娘敬酒叩拜。农村人过喜事三天没大小。而这些关系中,典型的有三类:爷爷孙子没大小,姐夫小姨子、小舅子没大小,嫂嫂小叔子、小姑子没大小。也就是说,在喜事上,这几类人常常恣意取闹。同事的父母往那里一坐,凡是与他们有上述三种关系的人都忙乎起来,有的给精心打扮化妆,戴上硬纸做的官帽,脸上涂着各色油彩,耳朵上挂着辣椒耳环,脖子上戴着萝卜土豆等物做的项链,样子十分滑稽。甚至有人出馊主意说拉头驴来让婆婆骑上。盐池农村有一种很保守的传统习惯,大伯子和弟媳妇一般不说话,就是说几句,也是没有称呼,叫冒搭话。不像川区,弟媳妇很自然地叫大伯子哥哥。但在喜事上,那些能闹腾的人,就专门要看大伯子和弟媳妇的好戏。于是年轻小伙子,也就是同事父母的孙子辈,他们要整爷爷奶奶,那些老少嫂子、小叔子、小姨子、小舅子也不闲着,他们都要让这老两口在儿女大喜的日子里出尽洋相,供他们开心。最无辜的就是那些平时和大伯子不多正面搭话的弟媳妇,在这个典礼仪式上她们最遭殃,大家抓一个弟媳妇强摁在同事老爹的怀里。你们不是不说话么?这三天没大小,我们就整你们,让你坐到他老汉怀里,直到典礼结束。

耍房

麻黄山人有耍房习俗,但是,对于城里的新娘,他们不好意思耍,只记得有几个人来点支香烟,大方的新娘还向亲戚们唱了几首歌。在农村,耍房的内容很丰富,但有时也很粗俗。农村人有“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之说。一般来说,就算是耍房人提出的要求再难再苛刻,新人是不能恼的,否则很扫兴。我一向认为,这个习俗的存在是合理的。从前农村的婚聘,基本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青年男女结婚,从说亲到举行婚礼不过见一两面,根本谈不上了解。有的甚至相亲时看中的是妹妹,入洞房时发现是姐姐。试想,一对陌生人在洞房之夜要同床共枕,尽鱼水之欢,这个过程也太快了。于是,耍房时的许多节目对解除双方羞涩、紧张,有益新人和谐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如今,很少有人耍房了,因为时代变了,男女自由恋爱,奉子完婚的也屡见不鲜,还哪里有羞涩。耍房人出什么难题也难不倒。于是,耍房便成了一件无趣的事。除非年轻人来一些过火的恶搞。小时候,农村人耍房,无非是点支喜烟,吊个苹果或水果糖让新人同时吃,然后自己控制糖果,让他们扑空了亲个嘴,逗大家开心。还有的教些怪怪的绕口令,考验新人的舌头。说不好就上人家的套了。比如“站在南梁瞭老牛”,让你重复多句后就可能说成“站在南梁闹老牛”。当然,有些耍房的段子也很含蓄,无非是置新人以尴尬境地,大家寻开心。有耍房人教新娘说这样的段子:“倒坐门槛纳底子,一心想吃个毛李子,上树揪李子,哎哟,腿卡子(裆部)刮了个长口子。”这个段子设想的是新媳妇婚后怀孕的日子,因妊娠反应,纳鞋底想吃酸李子,然后上树摘李子刮破裤裆的尴尬。想来也算有生活情趣。我奶奶一辈子就一招,永远不变。她的耍房当然很文明而且有点乏味。她教新郎新娘说“东方红,西方亮。毛主席号召找对象,找个妹妹好漂亮。”耍房最难对付的是年轻小伙,这些家伙坏,他们出的题目对新郎新娘来说操作难度大。当年我的一个远房叔叔结婚,当天晚上闹洞房,我们一帮小孩子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有人给新郎新娘出了个游戏。他备了一对摇骰子用的碗子。他抱着碗子,让新郎高叫“单卖一碗子”,然后,要求新娘大声说:“我的!”新郎没问题,但新娘子常常忸怩,说的声音小他不答应。直到声音大得让他满意,才让新娘子亲手揭开。然而,当她揭开碗子后,大家哄堂大笑。原来碗子里是用面团和萝卜做的形象逼真的男根。于是,我们那帮傻小子便记住了这么一句“单卖一碗子,揭开尸求卵子”。如今耍房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许多恶俗,我以为移风易俗,这个传统丢了也罢。

疯狂的碗子

因为雪天导致交通中断,我们不得不在麻黄山这个小村里比原计划多留了一天。在这个小山村,红白喜事的赌博司空见惯。晚上,我们被安排在一家窑洞的里间,窑洞外屋的大炕上成群的人聚集在那里摇缸子(猜单双)。摇缸子是在盐池民间最流行的赌博,我听说得多了,但从没见过。那次我头一次见那场面。摇缸子这种赌博比起麻将、纸牌来说,技术含量低,一般人都能参与。

只见那宝官在两个小瓷碗里放两个骰子,用一个小瓷碗扣住,摇得咣啷啷作响。他面前分单双两个区域,一般手里是单,手外是双,猜单的人将钱押在里边,猜双的人将钱押在外边,大家押好之后庄家摇完开碗子,揭开碗子后,由庄家将猜错的人的钱收来,然后给猜对的人等价赔付。因为常玩这个的人信某种规律,比如连续五把出单,第六把出单的几率相对不大,可能大家都猜双。这时庄家也不敢揭碗子,于是,高叫“单卖一碗子!”如果有胆大的可以揭,这时,如果他赢,锅里的钱全归他,如果输,锅里有多少他赔多少。当然,参赌的也可以量力而行,比如,锅里有二百,他可以只赌五十,于是,剩下的赌资就滚到下一轮。还有一种是“走单揭双”或“走双揭单”,大概是在庄家开碗子之前你可以临时改变自己的赌点。有一种说法叫揭“飞碗子”,就是有的赌徒没有太多的钱,但他胆子大,赌一把,赢了好说,输了没钱就跑。这样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是赌场大忌。轻则以辱骂,重则就要挨打。我在麻黄山那夜看到的赌博玩得不大,每人一次最多押五块,也没特别大的输赢,基本停留在娱乐层面。当然,也不至于有人揭飞碗子。

在麻黄山,一场婚礼就是一次乡间的狂欢节。

200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