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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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爹是根棍

昨天,我的光棍二爹走完了他七十五岁的人生路,他走得很干净,很从容。二爹是个老实人,甚至是脑子里少一根弦的老实人,他这辈子不但是光棍,而且一生沉默寡言,准确地说,他是一根闷棍。几十年来,他脸上始终是一种表情,似笑非笑,似愁非愁。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人能这样活着。二爹的的确确就这样活着。正常人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似乎与他无关。这几天我在想,二爹前世可能是什么佛。

我小时候随二爹放过好长时间羊,因为我力气小打不动井水,饮羊的活由他或六爷爷代劳。那时我们爷俩放羊,渴了水壶打开你咕嘟一气我咕嘟一气,有时带一个西瓜,用勺子挖个洞,你吃几口我吃几口,谁也不嫌谁。二爹有过短暂婚史,那是当年父母包办的一桩婚事。如果娶个一般的女人,那二爹这辈子还是不会无妻。因为二爹是闷棍,对方又是格外机灵之人,当然过不下去。那个女人和二爹离婚后,邻村一个男人死了老婆,她就嫁给那人了。对方是一个工人,婚后随夫定居银川。若干年前的一次亲戚的婚宴上我见过个女人,虽然头发早已花白,但一看是利索人。她竟然很关心当年的妯娌,甚至叫出了我妈的小名。

离婚后二爹没再娶,也没法再娶。于是随他弟弟也就是我七爹生活。二爹的母亲,我二奶奶十年前去世了,她老人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光棍儿子。不过,二爹一生吃苦,从没停歇。大概因为早年放羊落下的腿脚毛病,他走路不是太利索,但也还能吃能干。七爹一家老小,对这个兄长也没得说。这方面,我们不能苛求,那些有儿有女的老人遭儿女遗弃的也大有人在。前两年,家族人都在为二爹的养老担忧,大家觉得,我七爹七妈也是六十多的人了,人家子女一群,尤其是这些年,七妈动不动就给城里的子女看孩子。现在一起生活,照顾没问题,但是哪天有个什么病了躺倒咋办。于是大家劝二爹到敬老院。别看二爹是闷棍,但在这个问题上很拗,谁劝骂谁。那年春节,我看二爹时劝他,他竟然听进去了。他说:“娃娃,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后来,本说要去,但是二爹的侄女拦住了,她们不忍心,觉得这样做不好。直到去年,二爹终于还是去敬老院了。远近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侄儿侄女,还经常到敬老院看望二爹。他们带吃的,带烟,二爹在那个群体显得很风光。春节时他请了半个月假,回到闵庄过年。老二爹平时说话口齿不清,但语速极快,说话叽里咕噜,一般人都听不懂。因为有腿疼的病走路一拐一拐的。我弟小时候说老二爹讲的是英语,走路的步子是芭蕾。不想这进城两个月,语言表达竟然有长进。他说养老院很好,很自在,吃的也不错,平时自己在家是两顿饭,到那里一日三餐,准时准点。每周还能吃两顿肉。说着说着,他竟然会说共产党就是好。听得我哈哈大笑。我说二爹有进步,等明年过年回来就能演讲了。我给他带了条烟,二爹跟我客气,说:“娃娃,你花那钱干啥?我啥都有,我到敬老院后,弟兄姐妹、侄儿侄女都去看我,吃的喝的抽的,都不缺,我好着呢。”

春节过后,二爹身体有点小恙,七爹就不让他去敬老院了,说在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好照顾。以前,二爹偶尔和七妈顶嘴,村里人说他,你不敢和人家顶嘴,你现在一瘸一拐的,等哪天动不了了,还不得人家伺候。每在这个时候,一贯沉闷的二爹很牛,他说“不可能”。你还别说,二爹此次得病前后半个月,基本上没拖累任何人。他的妹妹,我桂花姑姑闻讯来伺候这个老哥哥。这两天病情稳定,二爹神志也清醒,就是不吃,妹妹说身上的肉还多着呢,就是熬也得一两个月,她还准备回去。昨天早上九点,我爹给二爹剃头,二爹的头这辈子我爹包了,总是在头发长得不是很长时,就来找我爹把脑袋剃得像瓢一样,大概这样清爽。昨天正剃头时,二爹表情有点异常,我爹加快了动作,同时吆喝人赶快给穿老衣,不及穿戴停当,二爹就溘然长逝。

二爹,你活着时孤独,走得也决然。听阴阳先生说,你无妻室,不能陪你老母安葬。这虽是他生前的愿望,然而,没人能够满足这一点点小小的要求。二爹咽气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解脱,然而,我三爹放声大哭,兄弟们不理解,说你的两个儿子英年早逝,你没掉一滴泪,他老了活够了,该走了,有啥好哭的。我是这样理解的,他们情同手足,兄弟情深。再者,他可能觉得自己的老哥哥这辈子活得可怜。当然,三爹儿子走了他不哭不是不伤心,作为家长,自己要长精神。

201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