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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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黄狗白羊红公鸡

向爹是我们本家的一个叔叔,今年大概有小五十岁,在镇上工作,乡镇的工作,那是自在。所以,工作之余做点生意管点闲事,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向爹常自豪地说,到了这二亩三分地,你一问闵街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实,向爹应该是名副其实的闵庄庄主。闵庄红白喜事,他必到场,更主要的是凡事他说了算。近年来我们偶尔搞个祭祖续谱之类的事情,向爹在那里招呼。闵庄的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比如说一次活动要花个三五万,完全由他摊派。当官的,当老板的,万八千、三千五千给我往出掏,一般工作人员三百五百,你也得出。至于村上的人,一般不让他们出钱。但是,有时点东家杀只鸡西家献只羊,谁也不会含糊。

向爹何以如此牛?他这人有股虎劲或是杀气,据说年轻时没好好上学练了武功,而且武功了得。我和他弟是同学,只听他弟吹,但我真没见识过向爹的武功。向爹是江湖之人,他侠义,慷慨大方,广交朋友。在镇上,许多派出所都管不了的事情,向爹能管得了。所以,向爹的主要优点是神通,办事能力强,善于运作。用盐池的话说就是很四海。向爹能在闵庄树立如此威望,主要是因为他的仁孝,他的诚信。向爹对自己父母和村上长辈的孝敬有口皆碑。他与闵庄人打交道,从来是吃亏。比如村上谁家有事,向爹必到,接亲送亲,还是订婚抬礼,向爹的那辆车几乎是公车,免费使用。早年是皮卡,现在是轿车。谁家有个灾难疾病,向爹先到现场,撑腰做主。记得十年前本家一个叔叔车祸身亡,按当时的命价,大概也就赔五六万。但是,向爹出马,情况就不一样,最后谈了十三万。对于这笔赔偿金,向爹给孤儿寡母作了分配,并且有一部分他给管理,放板吃利。这个大家是放心的,向爹的板从来不会放飞。后来,等到这家孩子大了要娶媳妇时,向爹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因为草场纠纷,闵庄人与内蒙人发生了冲突。原因是我们习惯性在内蒙草原放牧,草原划分个人后,内蒙人不再慷慨,于是阻止闵庄的羊群过长城,有一次抓了闵庄的百十只羊。村上人组织青壮年拿着锹、叉、木棍连夜到蒙古人的羊场准备一场恶战,这次战斗我也参加了。到了羊场,我们的羊被单独圈在一个圈里,有两个人看着。开始内蒙人还气势汹汹。冲在前面的向爹迎头一棍打在了对方手腕上,那人扔下钢叉一声号叫就跑了。闻声而来的几个人一看我们人多势众,也没敢与我们动武。我们夺回了自己的羊群。后来,冲突升级,我们还抓了对方的羊,每家分了五只,嘴馋的人羊到手立即杀倒吃了。冲突最激烈时,闵庄人对内蒙人充满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当时村长恶向胆边生,准备把对方跳得最凶的一个抓住后捂死埋在长城下。向爹听说,不行。人命关天,那个蠢事不要干。向爹这人的高明之处在于,小事能武断,大事不糊涂。后来,双方政府出面,宁蒙边民严格以长城为界,划地而治。闵庄的人不但赔了人家的羊,而且,退出了长城以外的草原。闵庄人一直视之为耻辱,以为这是丧权辱村、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认为县上主管政法的领导不抗硬,因为此前双方政府有交叉放牧的协议。当然,实话实说,以长城为界,发生争议的草原的的确确是内蒙的。但是,与我们相邻的兴武营,现在还占据着长城以外的草原,因为兴武营村上所有人家的房子都盖在内蒙境内。那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对于这个向爹从来不怵。若是邻里之间或是自家内部闹个鸡飞狗跳。只要向爹出面,那必是息事宁人。向爹的那一套,你不服不行,一般来说,就是骂,也非各打五十,至于三七、二八这个他心中有数。如果有人不听,必有人谴责。一般的人向爹骂起来他受不了。不知他从哪学的,句句都能骂在七寸上。经常有大男人被他骂得痛哭流涕。对于个别不明理的,向爹会上刑罚,甚至有提着锹追打年轻的堂弟或侄子的事。关于这个,从来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向爹重亲情,重友谊。因为有向爹,闵庄子弟喜则相庆,忧则相恤。最近,有个叔叔升官了,若论品级,也未必高,但向爹觉得这是闵门的好事,他惦记说那得给庆祝一下。几周前他就约我们都回去。昨天,大家终于有时间回去了。向爹的家宴很简单,但极实惠。他是这样款待我们的:杀了一只肥壮的山羯羊,一条黄狗(本地土狗),还杀了一只大红公鸡。待我们到他家时,黄狗白羊红公鸡全都炖好了。凉菜不过三四样:土豆丝、萝卜丝、酸韭菜、咸白菜。热菜只有肉,其他菜一丝都没有。大块羊肉狗肉,大杯的烧酒,吃得那才叫大快朵颐。向爹学兽医,早年在内蒙混过,他的酒量足有两斤,这个内蒙人当然喜欢。昨天,向爹用大银碗给大家敬酒。酒的故事就是英雄的故事。说起这银碗,向爹讲起了他与酒与蒙古人的故事。他说,当年他在内蒙一家给马治病。两服药把蒙古人的快要死了的马给治好了。蒙古人留他喝了三天酒,他三天没醉。蒙古老大妈喜欢这个小伙子,称他巴特尔,还送了他这个银碗。他说,他从来不觉得这是只碗,而是一只酒神的奖杯。

关于闵庄,关于亲情,我们的许多狂欢的机会都是向爹安排的。

在闵庄,向爹是块真骨头,是条真汉子。

201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