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古城星火闪烁。
祆神楼威风凛凛地沉睡在黑暗夜色中,几名不速之客的到来,好似要惊扰祆神楼沉睡百年的幽雅风范。
张思翰背着一个大旅行包在前面打头阵,娜娜垫后,他把手枪藏在腋下,保险开着,加装在冷森森的消音器里,随时可以射出致命的子弹。中间是穆歌、得悉、阿梅雷特。三个人嘴上的封条已经揭去,但是上身和双手被绳索紧紧捆住,跟在张思翰后面,像一串又冷又硬的冰糖葫芦。
娜娜随口拈来一首小诗,“仙人指路引太极,翻云覆雨望朝夕,元神已随潞公去,九曲晓月照玄机。”
穆歌冷哼一声,说:“没想到,你还有心情念诗。”
张思翰说:“娜娜告诉我,这是一首密码诗,留传了千年的谜题,自从祆神楼建好,这首诗随同它一起秘密地流传下来,只是很多人只知其楼,不知其诗,更不了解其中的玄秘。”
张思翰慧心一笑,“这是古人常玩的文字游戏,祆神楼的奥秘就在诗中。”
一行人来到祆神楼前,娜娜站在太极藻井下停下脚步,慎重地说:“仙人指路引太极,这句话似乎暗示太极藻井藏有某种秘密,我多次想破解藻井上的太极图秘密,但是每一次都无功而返,它看起来很普通,没什么特别。”
张思翰却说:“我见过很多设计复杂的机关,有一种连环式的机关设计,机关并不单一独立,要逐一开启机关的奥秘。”
娜娜说:“我知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怎么样,琢磨了一个晚上,你是否有所发现呢,别叫我失望,张思翰。”
张思翰说:“那我叫你做好的准备呢,登山绳索之类的探险工具。”
娜娜说:“在你身后的旅行包里,绳索,防水手电筒,应有尽有。”
“很好,跟我来。”张思翰信心十足地说。
几个人快步来到楼前,拾阶而上,登到顶层,张思翰注视着飞檐下一左一右,斗拱上的两个牛头雕像,下面一层的斗拱上却是两个骆驼头雕像,以前来玩的时候,张思翰曾经注意过这两组雕像,也做过比较——牛头双角很短,眼睛与鼻孔大得夸张,造型像地府里的牛头马面,而骆驼头的造形却是大鼻孔小眼睛,两者唯一的相似处是表情严厉而狰狞,有点亦神亦鬼的特性。
张思翰靠近栏杆,以栏杆为屏障,身体如弓,向上仰视线,然后对娜娜说:不行,我一个人做不来。”
娜娜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张思翰做出一付大无畏的表情,指着穆歌三人说:“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没有他们,我一个人做不来,如果不行,随你的便好了。”
“好吧。”娜娜用枪口指着穆歌、得悉、阿梅雷特,“你们三个别耍花招,动作要迅速。”
张思翰走过去,解开三个人的绳索,低声在阿梅雷特耳边说了几句,阿梅雷特对他笑了一下。
娜娜紧张地问:“张思翰,你对她说了什么?”
张思翰说:“你马上就会知道。”
得悉用野狼似的目光盯着娜娜,好像要在他脸上撕下一大块肉来,意味深长地说:“娜娜,你隐藏得真好。”
穆歌没说话,他正在恢复麻木的身体,看着阿梅雷特扭扭纤细的腰肢,走到栏杆前面,将身体弯起,模仿着张思翰的动作。张思翰把手电筒递到她的手中,很怕她摔下去,紧抓着她的一只手臂,轻身问:“看到没有?”
一道电光直射在层叠如云的斗拱之上,照来照去,娜娜紧张地倾听着阿梅雷特的回答,“上面好像什么都没有。”
阿梅雷特的回答令人失望,同时,她一个翻身,从栏杆外面旋了进来。
喀喇!
阴云四合,天空射出一道白色闪电,随后一个炸雷,震得人心发颤,狂风大作,飞沙扑来,豆大的雨点倾泻下来,击打着苍老的屋檐,发出啪啪落落的响奏。
娜娜脸色苍白地站在勾栏前,望着无数飞溅的水滴,四周弥漫起一片白蒙蒙的大雾,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
穆歌低声说:“好雨。”
得悉阴沉着脸,若有所思。
阿梅雷特则红着脸孔,心里甜丝丝的,因为张思翰刚才对她说的最后两句话,竟是,“如果有机会,你就逃走,不要犹豫。”
雨下得更急,整座介休古城浸润在一片雨雾里。娜娜的耐心有限,他用枪指着张思翰,如果张思翰再不来点实际行动,他就先杀一条命!
张思翰说:“娜娜,我要亲自上去看。”
“你要看什么?”娜娜问,“仙人指路引太极,翻云覆雨望朝夕,元神已随潞公去,九曲晓月照玄机,你是不是已经勘破了玄机。”
张思翰说:“翻云覆雨望朝夕,这一句其实是隐语,翻云覆雨是神的职责,暗指祆教的一位大神,我认为是指云汉,云汉是中国古代对祆教胜利之神的称呼,名字叫做韦雷特拉格纳,我说的对吗?”
得悉说:“没错,《阿维斯陀》的赞颂经《耶什特》里,列举了胜利之神韦雷特拉格纳的十种化身,有风、牛、马、骆驼、羊、武士等等。”
张思翰说:“斗拱上的骆驼头和牛头,造型别致,那是胜利之神的化身,我认为这一点很可疑,必须亲自上去看看。”说着,他从旅行包里掏出一捆结实而坚韧的登山绳,用力一抛,绳子从一道大梁和几条檩子上绕过,接着,他把绳子的一头系到自己的腰上。
阿梅雷特说:“思翰,你小心些。”
张思翰做了一个顽皮的鬼脸,把绳子的一端交给穆歌。
娜娜嘿嘿一笑,“美人,放心好了,你的大博士不会有事的。”他用枪一指穆歌,穆歌一使眼色,得悉、阿梅雷特,紧紧地抓住绳索,心中怦怦直撞。
娜娜走到楼前,嘴里低沉地喊了一声。穆歌三人用力拽起绳索,把张思翰吊上去,风雨依旧猛烈,张思翰被大雨的势头包裹,雨水如白练顺着飞檐流下,张思翰的衣服瞬间湿透,他荡出戏台吊在半空,抹去脸上的雨水,伸手去摸那个牛头。
娜娜紧张地问:“有什么玄机?”
张思翰摸了摸牛头,失望地说:“放我下去,这个牛头没有发现。”
绳子坠下张思翰的身体,如此这般,又去探察左边的牛头。按照张思翰的构想,两只牛头的造型有点怪异,如果存在机关,一定是藏在鼻孔里,就在他伸手摸到牛鼻孔的时候,鼻孔忽然张开,里面弹出的铁片宛如蛇牙一般夹住他的手指,耳边响起一声极细微的声音——咯!
张思翰喊了一声,“不好。”
天空闪过一道霹雳,一股消逝的力量猛然将绳子绷得更紧,穆歌三人被力量拽动,措手不及,脚下站立不稳,手里的绳子一松,差点把张思翰给丢了下去,好在谁都没有松手,娜娜还一把抓住了绳子。
撒手的是得悉,他抛掉绳子,全身猛地向娜娜撞去,娜娜没想到这个时候得悉来这一手,抬手扣动扳机,一颗子弹贴着张思翰的眉头飞去,张思翰吓出一身冷汗,但是下面的情形有点尴尬,得悉撞翻了娜娜之后,穆歌和阿梅雷特更加紧张地抓住绳子。因为,张思翰还吊在半空,他们不敢松手,而得悉和娜娜正在激烈地搏斗,撞倒娜娜后,得悉又狠狠地给了娜娜一拳,娜娜的手枪丢了,他只好在得悉的脑袋上回撞了一下。
得悉没管那么多,从地上窜起来,仿佛一道青烟般地向黑暗中跑去,他对自己的速度很有信心。
张思翰来不及阻止,得悉窜到楼下,已经跑到铁栅栏的前面,只要翻过栅栏,他就能逃之夭夭了,而娜娜还在满地寻找被撞飞的手枪。
得悉一纵身,显示出身体极好的柔韧与灵活度,跃过铁栅栏的瞬间,他却像一只沙袋似的栽了下去,一声不响,再没有爬起来。
雾气浓重的大雨中闪出两个黑色人影,如同鬼魅一样,从一辆没有灯光的车里走下来,他们走到尸体旁,一个人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合力将得悉的尸体拖到车子旁边,迅速装进一个密封的大塑料口袋,然后往车上一丢,倾盆而下的雨水把地面的血迹洗刷无痕,一切做得都很干净,不留一丝杀人的痕迹。
穆歌和阿梅雷特看得目瞪口呆,娜娜重新找回丢失的手枪,面目狰狞地走过来,说:“把张思翰放下来。”
穆歌和阿梅雷特缓缓将张思翰坠了下来,张思翰看见娜娜的面具已在同得悉的撕打中四分五裂,露出一张苍白而歪曲的脸孔。张思翰瞪大眼睛,世界果然很小,他不就是在厨师大赛上,手指被刀锋划破的那个家伙!
娜娜说:“没错,张思翰,想必你看出来了,是我,在擂台上输掉的那个家伙。”
张思翰点头说:“刀应该是你拿去的,我师傅是怎么死的?”
娜娜沮丧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指令行事,游戏是绝密的,任何一个想逃走的人都只有死亡,包括我自己!”
穆歌惊讶地说:“外面的,不是你的人?”
娜娜说:“不是,外面是训练有素的狙击手,也可以叫杀手,他们得到的是死命令,找不到阿胡拉神冠,任何妄想逃走的人就地击毙,这是等待了一千多年的机会,那些大人物不可能放手。”
“大人物?”穆歌问,“除了我们,还有哪些大人物?”
娜娜一笑,“穆歌,你真是个井底之蛙。”
张思翰愣了一下,冷冷地说:“如果你只是颗棋子,那么你的戏该收场了,我很想会会那些大人物。”
“张思翰,不要想逃走!”娜娜发出警告。
阿梅雷特在后面劝说:“思翰,不要激动。”
张思翰说:“我没激动。”
穆歌说:“不用你劝,他很镇定。”
张思翰平淡地说:“你告诉我,后面还有四句诗,风雨同舟三结义,赤胆忠心拜天地,真龙闹海映苍穹,七星愚公现宝地。我以为玄机是在祆神楼,但是这后四句说的却是祆神庙。”
“你确定?”穆歌追问道。
张思翰说:“不相信,别跟我来,刚才我触动了机关,我相信地宫的门已经开了。”
“我信。”阿梅雷特紧跑几步,如同影子一样贴在后面,仿佛张思翰是他的保护神。
走进大雨,众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张思翰来到祆神庙的台阶前,果然,台阶下沉,已经露出一个乌黑的洞口。
穆歌惊喜地问:“张思翰,你是怎么猜到的?”
张思翰说:“诗里不都告诉你了么,元神已随潞公去,九曲晓月照玄机,元神是指传说中帮助过文彦博取得贝州胜利的白猿,潞公是文彦博,已经死了千百年了,月照玄机说的都是地下,暗示祆神楼存在地宫,风雨同舟三结义,赤胆忠心拜天地,是说三结义庙,明朝嘉靖年间,毁天下淫祠,知县王正宗把祆神庙该成三结义庙,就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从而保护了祆神庙。
”然后,他指着神庙前的白石台阶说,“真龙闹海映苍穹,七星愚公现宝地。真龙闹海一定是影壁墙上的四条龙,而七星应该是这个台阶,从下到上正好七步,七星愚公,是说台阶可能会移动,显现地宫入口,如果这个口诀是古老相传的,一定没错。”
阿梅雷特说:“思翰,要进去吗?”
张思翰说:“为什么不进,我倒想看看,这个地宫里面有没有什么大盈宝库,或者阿胡拉神冠。”
娜娜那双狡猾的眼珠不停地闪烁,“张思翰,历史上有人曾闯进过祆神楼地宫,只是进去以后就再没出来过!”
张思翰打量了一下延伸进黑暗中的台阶,和修饰华丽的弧形洞口,他毫不犹豫,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身后跟着阿梅雷特,她是跟定了张思翰,决不回头。
娜娜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两道目光四处乱扫,好像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恐惧。
直到听不见外面的雨声,张思翰暗数着,自己在暗道里走了九十九步,身后的石阶轰然闭合,后路断了,四面一片漆黑。
娜娜惊慌地说:“糟糕,没有退路了,快找出去的路。”
张思翰说:“别慌,像这种地宫都是前后呼应,唯有一直向前,才会有出去的路。”
又走了十几步,阿梅雷特从后面挽住着张思翰的手臂说:“有妖怪!”
张思翰用手电光一照,“不是妖怪,是一只乌龟。”
“不是妖怪?”阿梅雷特大着胆子,用脸蛋贴着张思翰的肩膀,向前面窥视,原来前面耸立着一座石龟。
穆歌说:“阿梅雷特,你对张思翰说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不用那种撒娇的语气,我听着有点肉麻。”
娜娜嘿嘿怪笑,说:“她是身经百战,百战不厌。”
阿梅雷特终于怒火中烧,怒道:“不爱听,就给我滚蛋。”
几个人来到石龟前,张思翰用手电光一照,石龟的脊背上刻着四字小篆,念出它的名字,“赑屃神宫。”
阿梅雷特说:“赑屃不就是龙生九子之一,专驮石碑歌功颂德的那个乌龟?”
穆歌说:“瞧,赑屃神宫的下面还有字。”
张思翰说:“看到了,是公输子三个字。”
“公输子,这名字好熟。”阿梅雷特问,“思翰,他是什么人?”
张思翰没理会阿梅雷特对自己称呼的变化,直接说道:“公输子就是鲁班,《墨子》书中有记载——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不过这座地宫显然不是鲁班修建的,鲁班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人物,神宫如果是北宋的建筑,与春秋战国相距一千多年,根本不搭边。”
张思翰信心十足,深吸一口气,放松脚步前行,然后说道:“这里可能有杀人机关,所以我们每个人要保持十步的距离。”
等阿梅雷特纵身追赶张思翰的时候,穆歌还没动步,娜娜在后面催促道:“十步不是百米,你不用太小心翼翼。”
穆歌尴尬地回击道:“小心为上,我怕的不是前面的风险,而是身后的暗箭。”说完才迈动脚步。
娜娜紧跟在穆歌的后面,他知道像穆歌这种人,是绝不会容忍有人走在他的后面,他是一个从来不把危险放在脑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