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铸造一把无双的利器,许多年后,人们会奉它为百兵之祖。”襄垣的眼眸里闪着热切而明亮的神采,“它能劈山分海,断河裂地,上至神明,下至游魂,都不能触其锋芒!”
正午的光线从窗外投入,屋中一张石桌,桌旁坐着襄垣与玄夷。
蚩尤在合水部废墟里带领安邑人开始运载战利品。襄垣被软禁在屋内,他预测的许多个情况都没有出现,最后反而是一个陌生人前来,与他开始第一场交谈。
“你叫襄垣?”玄夷问。
襄垣打量面前的陌生人,这应该就是辛商说过的天虞族人了。
这人皮肤灰蓝,呈现临死时的衰败之色,头发白且长,朝后捋着,指甲尖长,赤着胸口,穿一套祭司布甲。
“你是天虞族的人。”襄垣冷冷道。
玄夷点点头:“我逃过穷奇毒手,正托庇于蚩尤首领麾下,我现在是他的祭司了。”
襄垣眯起眼打量他,能感觉到玄夷的敌意。
玄夷道:“我在你身上,感觉到许多人的魂魄。”
襄垣眯起眼,没有多说。
片刻后,玄夷问道:“你对我死去的族人做了些什么?”
“你的族人?我不就是你的族人?还是说……曾经死在熊耳山中穷奇爪下的天虞族人?”
“你……身上竟有这么多的魂灵怨气?!”
襄垣回视玄夷,黄昏时的光线投入木屋,映得这祭司的脸冷漠而无情。
“我把他们死后驻留于战场上的魂魄拿来冶刀。”襄垣淡淡道,“你相信?”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玄夷马上起身,恭敬地立于一旁。
蚩尤已解了护甲,赤着健壮胸膛,流水涤去他一身血气,面具也早就摘下。
“玄夷,出来。”辛商在暗淡的窗格外说。
玄夷躬身退出木屋外,余下兄弟俩对视着。
“方才在长流河畔发现那具尸体时……”蚩尤自嘲地笑了笑,“我竟然记不得你手上的烫痕,还是陵梓提醒我的,太蠢了。”
襄垣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看着他的亲兄长,五年前一别,蚩尤比起那时,更强壮也更悍猛,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臣服的霸气,充满了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他从小便能感觉到,襄垣并不认为自己逊色于他,蚩尤的力量是外露的,襄垣自己的能力,则是内敛的——或者说,他相信是这样。
他设想过无数次这场见面,蚩尤坐下来后,会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在面对玄夷时心里便转过不少念头,却想不到蚩尤以那具尸体来作开场白。
襄垣伸出手,现出虎口处触目惊心的烫印,那是他打造第一把刀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迷迷糊糊间,误将铜杆当做锤柄,被生生烫出的伤痕。
那把刀给了蚩尤,蚩尤则转手与辛商换了刀。
现在又换了回来,挂在蚩尤的腰间。
“为何骗我?”蚩尤冷冷道,声音带着威胁,却没有愤怒,“为何把你的饰物戴在那具尸体上?”
襄垣同情地说:“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哥哥,你太较真了。”
蚩尤不以为然。襄垣的手依旧凝在半空,他说:“两把刀都给我——你的刀,和……那少女用的刀。被你杀死的那人,怨魂不会消散,多半还附在其中一把刀上。”
蚩尤斟酌片刻,叹了口气,把两柄长刀都递给襄垣。
“在你的心里,除了冶炼,便没有别的念头了?”
不……襄垣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没出声。他手持刀柄,潇洒一掠,两刀互击,死亡的战栗在刀锋上低低哀鸣。
“哥哥,在你的心里,除了争霸神州沃土,还容得下其他念头?”
蚩尤沉声道:“我想过你早就死了,你从小体质扛不住跋涉与冷热,越过安邑的地界,随处都是杀机。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襄垣检视长刀,头也不抬道:“你应该问,我是怎么妄想活下来的。这是在叙旧?”
蚩尤说:“但你还活着,所以不愧是我的弟弟,今日与你叙的,也就是这兄弟之情。”
襄垣放下刀,抬眼望向蚩尤,他手臂上被这把刀划开之处未曾包扎,暗红色的伤口在空气里裸露着。
蚩尤的声音带着点喑哑:“跟我们回安邑吧。”
襄垣转头,望向窗棂上爬着的一只甲虫,它收起翅膀,安静地伏着。
“这些年里,我走过许多地方。”襄垣出神地说,“我去过北面的荒镜之山,东北的鏖鏊巨山,西南的雷泽……”
蚩尤提起桌上的陶罐,为襄垣倒了碗水。
“那些地方,最终都会掌握在我的手里。”蚩尤云淡风轻地说。
襄垣难得地笑了笑,说:“我相信。”
“你见过穷奇吗?那是一种豹身鸟翼的巨大凶兽。”襄垣道。
“比翼都死在我的手下,穷奇又有何可惧?”
襄垣摇头:“不一样,它们成群出动,铺天盖地,你新来的祭司,曾经全族死在它们的爪下。”
“还有昆仑山……”襄垣比画,“有一个部族,他们不信奉任何神。”
蚩尤不以为然道:“我自己素来也是不信奉神明的。”
“你知道他们信奉什么吗?星辰,他们认为天顶五大星宫对应世间五音,他们将受星辰感应而领悟的音编在一起,称之为‘律’。”
襄垣从怀中摸出一个椭圆的蛋形陶壳,蚩尤问:“这有何用?”
“这叫做‘埙’,朝这些孔吹气,你能听见亘古时间长河里自然形成的声音。”
话音甫落,襄垣低低吹奏起陶埙,蚩尤安静地听着,那声音咿咿呜呜不成调。襄垣的指法极是生疏,曲调收后,蚩尤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莞尔道:“咕咕咕的,像鸟叫。”
襄垣收起陶埙,续道:“还有雷泽里的七眼天马,朝着你嘶叫的时候会有雷光穿透你的胸膛;岩岭上的混沌,它无头无脸,身长双翼,能把人变成一团烂泥;昆仑山脚的陆吾,豹脸猩身,喜食人头,所以方圆百里的部落,住民都没有头。”
“传说中北方的不周山上,住着从开天辟地活到现在的神龙,还有成群的角龙……”
蚩尤打断道:“这些你都亲眼见过?”
襄垣不答,却说道:“我从断生崖下离开安邑,那天下起大雪……”
“记得,那天我与族人前去山里寻矿,本以为你跟在队伍最后……”
“是的,我自己离开了。”
蚩尤怒道:“我以为你掉队了!为何不与我说声!”
襄垣嘲弄地笑了笑,自顾自道:“说了你会让我走吗?我差点就穿不过雪线,幸好走到一半的时候,气候渐渐暖了,我抵达长流河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河,白茫茫的一片。你们也是渡河过来的?”
蚩尤点头:“玄夷告诉过我,那是洪涯境里诸神用来阻断南方沃土与北方荒地的屏障。”
襄垣想了想:“可以这么说。长流河水发源自洪涯境,带着诸神的法力,无法灌溉与饮用,人喝下去会导致昏迷。”
蚩尤淡淡道:“但里面的鱼,终归是可以吃的,我正打算将族人迁来这里,这场旱灾还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那个时候……你掉进河里了?”
襄垣“嗯”了声,又说:“水流太湍急了,我绑了个木筏渡河,到一半时筏子撞在下游的岩石上,我喝了几口水,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在对岸,我以为自己快死了,没有东西吃,饿得一直发昏……”
“你从小就吃得少。”蚩尤不以为然道。
襄垣苦笑:“不是我愿意吃得少,部落里的口粮就这么多,我不随着狩猎作战,却和你们吃一样的分量,怎能下咽?我……都是你们省下来给我的份例,久而久之,腹中就存不住食。”
“而后呢?”蚩尤问。
“而后,我在长流河的另一边开始喊,有人听到了。”
“喊的什么?”
襄垣不答,续道:“他在河边采药,过来扶我,问我是不是饿了,给我吃了个东西……”他用双手比画,“巴掌大的米粒,以前我听辛商说过神话,知道那是木禾,吃下去就永远不会再饿了。我问了许多次他的名字,以便将来谢他……那人是三皇之一的神农,居无定所,云游四方,兴许以后再也碰不到了。”
蚩尤笑道:“实在是匪夷所思。”
襄垣略有动容:“谢谢。”
蚩尤扬眉:“谢什么?”
“谢你不将它当做荒诞之言。”
“你如实说,我便信你。”
襄垣舒了口气,看着窗棂上的甲虫,它还安静地伏在那处。
“再之后,我走遍了小半个神州,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神龙盘踞的不周山、魂灵穿梭的乌海、山清水秀的洪涯境……”
“好志向!”蚩尤把陶罐朝桌上重重一放。
襄垣避开了蚩尤那审视人心的目光,每次他心里有事时,在兄长的注视下,俱有无所遁形之感。
“但你在找什么?”蚩尤冷冷道,“襄垣,你不是在游山玩水。”
“我在找……”襄垣缓缓道,“哥哥,你征战四方,不顾长流河屏障,强行渡过,你又在找什么?”
“找让族人活下去的办法,找水,找粮食,找一个能让安邑人安居乐业的地方。”
襄垣的声音低了不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还有呢?你还在寻找自己,你想当神州所有部族的统领。”
蚩尤淡淡道:“那不过是个长久的愿望。”
襄垣眉毛动了动,凝视蚩尤:“可你知道吗,洪涯境内诸神不会坐视不管,这次扫荡合水部,你的名字,马上就会在中原传播开去。”
蚩尤说:“这是我的事,既决定渡过长流河,我就早有准备。你呢,你又在找什么?”
“说出来,你会放我走?”
“告诉我,不一定会放你走,但你若不说,我就一定不会放你走。”
襄垣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开口。
“我要铸造一把无双的利器,许多年后,人们会奉它为百兵之祖。”襄垣的眼眸里闪着热切而明亮的神采,“它能劈山分海,断河裂地,上至神明,下至游魂,都不能触其锋芒!”
“我为它起名叫做‘剑’。”襄垣探指碗中,蘸水于石桌上疾书,划开厚厚的灰尘,“它的右边是一把刀,左边顶端是它的刃,刃下覆盖着人的魂灵……”
“此物一旦出膛,”襄垣沉声道,“将是天下至凶至厉之物!许多年后当你、当安邑烟消云散,我的‘剑’,还在世间流传。”
蚩尤目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像在端详幼时的襄垣:“纵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神兵,亦要握在勇士的手中,方能独步天下。你想将‘剑’交予谁?”
襄垣带着不易察觉的恼火:“那与我无关,我只想铸剑!”
“若此生有幸得见剑出膛,将它交予天地王者蚩尤,如何?”
襄垣淡淡道:“那么,姑且就先这样定吧。我可以走了?”
蚩尤道:“我会让你走的,但不是现在。”
蚩尤起身出屋,走向月色下的村庄废墟,穿过树林。河水带着鱼鳞般的银光奔往下游,他站在岸边,需要独处的时间思考。
停在窗棂上的甲虫振翅“嗡”一声飞起,穿过窗格,飞向一棵大树下的阴暗处。
玄夷翻手,让甲虫停在掌心,双掌一合,眯起眼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中,缓缓摇头。
夜空繁星灿烂,大地篝火林立,自长流河南界的百丈方圆,平原上三三两两,在火堆旁聚着蚩尤带来的战士。
蚩尤朗声道:“祭今日战死的族人!”
安邑人个个赤裸胸膛,起身应和,蚩尤将碗中麦酒仰脖喝下,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他掷了碗道:“我们的部落,未来便要在这里安居了。”
“北到断生崖,南到长流河,以后都是咱们的地盘。”蚩尤喝道,“明日起程,将粮食带回去,再把族中人接一些过来,且在北岸扎根!”
战士们一齐长嚎,犹如黑夜中的狼群。
篝火映在襄垣的眼中,他想,长流河以南的广阔地界皆是富饶的沃土,族人若能迁徙一部分到附近,生活环境会好得多。
“过来吃吧。”陵梓笑道,“襄垣,这可多年不见了。”
襄垣应声,到篝火旁坐下,那处正是僻静地,陵梓与辛商在烤肉,蚩尤不知去了何处。
“你在想什么?”辛商朝肉上撒盐,看了襄垣一眼。
“想安邑的以后。”
陵梓笑着说:“这里可舒服多了,至少没有北边那么冷。”
襄垣忽然问:“但这样好吗?”
陵梓一愕,辛商道:“是啊,我也觉得不太好。”
陵梓蹙眉:“为什么?”
辛商把烤好的肉递给陵梓,陵梓又递给襄垣,他们从小便认识,分到食物后,总是让襄垣先吃。
渐渐的,辛商成了刀手,陵梓成了族中祭司,襄垣再吃他们给的食物,总是感觉变了味。然时隔五年后的今日,他终于可以豁达地接过辛商让来的食物,说一句实话了。
“谢谢。”襄垣说。
辛商笑了笑,但眉毛仍是拧着的。
陵梓问:“到这里居住,有何不好?”
襄垣不答,反问道:“你现在还是族中祭司吗?”
陵梓摇头:“新的祭司是天虞族那家伙了。”
襄垣放下烤肉起身,陵梓忙道:“别!你想做什么?我是心甘情愿地让出祭司之位。”
辛商也在一旁出声:“襄垣,坐下,玄夷此人虽不讨喜,但想得多,想得远,确实有能力担任祭司一职。”
襄垣这才再坐下,长长出了口气,自嘲道:“一时冲动,我也做不了什么。”
陵梓带着笑意望向襄垣:“你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当安邑迁徙的第一批住民?”
襄垣摇头:“这正是我先前所想的,你觉得,安邑人来到这里以后,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族中体弱的幼儿不用再被放弃,族人分为战士与黎民,各司其职,安家乐业。”辛商答道。
襄垣点头道:“长久的舒适环境,令谁也不想出征,渐渐的,我们会成为第二个合水部。”
陵梓听明白了:“一切未定,别太担忧,蚩尤会有他的办法。”
河岸边,蚩尤负手缓缓走来,身后跟随着黑夜里的祭司玄夷。
襄垣起身欲离去,却被陵梓按回位前。蚩尤过来了,问:“怎么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吃?”
辛商道:“这里风景好。”
蚩尤坐下,吩咐陵梓:“把鱼拿过来。你们在谈什么?”
襄垣打量玄夷,这人似乎天生惧光,纵是坐下,也选择有阴影的地方。一块巨岩拖着篝火的影子,把他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在说安邑以后的事。”辛商说,“我和襄垣觉得,长久在此处居住,容易磨去族人的血性,在长流河畔安居,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襄垣嘴角略翘了翘,看着辛商手里转动的鱼:“他不会听的。”
蚩尤却道:“为何如此笃定?玄夷方才谈的也是此事。”
襄垣扬眉:“所以你改变决定了?”
蚩尤没有回答,片刻后他朝陵梓、玄夷、辛商三人认真地说:“襄垣要铸造一种兵器,叫做‘剑’。你们觉得如何?”
襄垣起身便走,蚩尤怒道:“坐下!”
襄垣忍无可忍,回头时见陵梓与辛商眼中带着一丝恳求的神色,他只得又坐下了。
“剑?不错。”——辛商的评价。
“听起来很威风!”——陵梓乐呵呵道。
襄垣却半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待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这才道:“这几年里,我寻的就是铸剑之法,已有些微头绪,明天我得继续朝东走……”他边说边打量辛商,看见辛商神色复杂,心内祈求他别把铸魂之术的构想说出来。
然而玄夷一语惊起众人。
“首领说的‘剑’,需要用生者魂魄来冶炼?”玄夷冷冷道。
蚩尤愕然:“魂魄?绝无此事!襄垣连刀都提不起,怎么杀人夺取魂魄……”
“对,正是魂魄。”襄垣不顾蚩尤的话,径自与玄夷针锋相对,“铸造这种兵器,需要几十、几百,甚至成千上万的魂魄,把它们融进剑中。”
玄夷在阴影中再次发问:“被铸进剑中的魂魄将会如何?”
“永远不得脱困,魂魄的力量聚为剑灵,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死后亦不能安生,你就全不惧怕?”
襄垣不予置答,扬眉看着玄夷。
“天道冥冥,自有因果,你寻魂魄以冶兵,若无魂魄,又该怎么办?”
“随处杀人?用无辜的人来冶炼你的‘剑’?抑或如附骨之疽,跟随在即将被屠戮的部族之后,等候他们的灭顶之灾?!”
辛商淡淡道:“杀个把人,有什么关系?你看得太重了。我们沿路杀过来,手上的血还少了?”
襄垣笑了笑,看着篝火不言语。
玄夷被激怒了,起身道:“但这是不一样的!”
“首领,你们为了生存而双手染血,每一次的杀戮都是为了族人能在这大旱中活下去!弱肉强食,自古已然!”玄夷指着襄垣,“而他呢?他不过为了杀戮而杀戮,他寻找魂魄,把它们禁锢于剑中,为的是铸出神兵后剿灭生灵,屠杀黎民如飞镰破草,最终难道还要搦战诸大神明?!简直愚蠢至极!”
“此等行事,必遭天谴!”玄夷怒道,“洪涯境诸神不会坐视你行有伤天和之事,你的铸魂之法,会将安邑全族推入深渊!”
蚩尤喝道:“住嘴!玄夷!”
玄夷收敛了语气,低声威胁道:“就算让你炼出此器,在千百万魂魄的力量下,你也必将遭受反噬,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襄垣起身,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蚩尤本想直斥玄夷,然而最后一句,却令他迟疑不决,站在篝火前陷入沉思。
旷野中一片寂静,唯余长流河水哗哗涌向下游。
“你会被反噬。”蚩尤眯起眼,沉吟不语。
“没有用,你阻拦不了我。”襄垣转身离去,蚩尤抬起一手,握着他的手腕,襄垣立时动弹不得,微一挣,却奈何不得兄长分毫。
蚩尤安静地看着襄垣,仿佛千万生灵顷刻间灰飞烟灭,比不过那缥缈无据的“反噬”二字,他的眸子里依旧泛着嗜杀的光芒,却多了份温情。
“你寻到铸魂之法后,先回安邑,我在断生崖前等你。不可莽撞行事。”
襄垣静了许久,最后点了头:“可以。”
“襄垣,击掌为誓。”
兄弟俩在长流河畔互击两掌,玄夷道:“首领!”
蚩尤的手在空中微一顿,与襄垣击了第三掌,声音深沉却又明亮。
襄垣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辛商、陵梓起身,与蚩尤一同目送襄垣的再次启行。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蚩尤看着玄夷:“欲往何处?”
玄夷低声道:“首领既一意孤行,属下说不得要另觅存身之处,他朝再会。”
“你不用走。”
“你没有错,襄垣也没有错。”蚩尤沉声道,“今夜之事,唯我们四人知晓,我以此河起誓,绝不会将全族陷于危境,若违此誓,罚我魂魄无法解脱,永在烈火与黑焰的痛苦中煎熬。”
玄夷停下脚步,辛商淡淡道:“祭司,你就算离开这里,茫茫神州,又有何处可去?中原诸族,不会接纳一个半人半尸的怪物。”
“或者,”辛商抬起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声音依旧冷漠而无动于衷,“我帮你做个了断?”
玄夷终于无奈地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蚩尤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还有许多事要做,我放心不下他……陵梓,你向来与我兄弟交好,也是与襄垣换刀的弟兄。”
陵梓微一躬身,知道蚩尤有事要吩咐。
“是的。”陵梓笑容灿烂,从不介意蚩尤是否即将给自己派下多艰难的任务。
他拍了拍腰间的刀。
襄垣走出树林,面前是一片茫茫的开阔草地,他随手抽出腰间短刀——那刀自从与陵梓换了过来后,便从未用过。
但襄垣时刻磨砺着它,不令它生锈蒙尘。
襄垣一手持刀,转过身,映着明亮月色,朝来时的树林中晃了晃,像小时候做的游戏。
树林里也有一道白光闪烁,在他的眼睛前晃了晃。
陵梓收刀,从树林中走出,笑道:“难得,在你这从不用刀的人手里,我的刀竟然没有生锈。”
“已经是我的刀了,还有什么事,是我那啰唆哥哥没说完的?”
“蚩尤让我跟随你,保护你,听你的命令行事。”
襄垣缓缓地叹了口气,似在抒发胸臆中的闷息。
许久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陵梓又道:“当然,更多的是,我想和你出去走走,安邑有玄夷当祭司了,我不想留在族中当个没用的人。”
襄垣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他接受了这个说法:“既是如此,以后……承蒙照顾了。”
陵梓爽朗地笑道:“彼此彼此。”
他与襄垣结伴,走进草原,向充满了未知的、神秘的神州沃土开始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