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每年采茶,总会安排村里的老人们聚集在一起祈福,直到采茶者回来。
但就算如此,每隔若干年,总会有不慎者掉下悬崖,距离那断崖八九里开外的一座小山包上,多少年来已经竖起了数十座碑,葬下了数十生命。
采摘下来的茶叶,便要交给村中技巧最为熟练的炒茶师父来杀青。
雾白红珠向来由雾顶小村的师傅们炒,技术从来不传外人。而有趣的是,虽说平日里炒茶的师傅有男有女,但唯独炒雾白红珠这一项,必定要女子前来。
雾顶小村里的炒茶师傅称炒雾白红珠为“捧茶”。那雾白红珠成茶之后,叶片蜷成一个小小的团儿,遍体是深沉的暗红色,叶面上铺一层细长的白色茸毛,乍一看,白雾裹红玉般,是谓“雾白红珠”。
为了成就这样的外相,茶叶的杀青是再重不过的关键。
雾顶村之所以把“炒茶”唤作“捧茶”,正是因此——雾白红珠,杀青时不能炒,只能“捧”!
一口一臂之长的茶锅,架在炭火上,火势要猛,气势要足,要将整个锅烧得通红,包括边沿。此时便要下茶来炒,但鲜茶绝对架不住这热力,单是贴上,叶就要缩,上面的茸毛非损则焦,一锅好茶便成了下品。
要使茶叶不损不焦,炒茶之时便要“捧”。
男子手粗,力道往往沉重,幼嫩的茶叶禁不住粗鲁,因此捧茶只能女子来,这就是为何雾白红珠必要女子来炒的道理。那炒茶师傅,短襟紧袖,立在锅边,茶一入锅,马上就要将叶片翻身,半刻犹豫不得。而为了不伤茸毛,翻炒时不能用任何工具,只能用手。茶叶甫一沾锅,手就要跟上,贴着茸毛在锅中旋转炒拌,叶子跟着手旋转翻动。茶叶受热要求绝对的均匀,这便要求捧茶者的手转得快,用力匀,一挥一拂再一搅,结合抖散茶叶,借着手势带起的风和锅底蒸腾的热流,叶片腾空而起,再不能沾锅超过一弹指的时间。
捧茶之时,全凭一双眼一双手,盯着热流带着风,时时拂、搅、翻,一刻不停,让茶叶高不得低不得,全在锅口的方寸间往复,反复被热气熏腾,一点点被热气红透茶心,茸毛不损,这样一锅雾白红珠,才是天下极品。
怜可的母亲早年深谙捧茶之道,回乡之后,若要谋生,恐怕是重操旧业。逍遥与御辞二人到得雾顶州城,打听得雾顶小村的去处,便不耽搁,径直往雾顶峰下去了。
一路青山秀水,二人虽要赶路,却也四处观望。
山路走了约摸八九里,仍不见村子,逍遥走得乏味,景致看久了也就是那样,身边的白衣青年又是沉默寡言之人,心里不禁暗自嘀咕:“也就只有丫头能受得了他了,木头一桩。”
又走了一会,逍遥忍不住,开口找话题道:“凌兄弟,你说这雾顶村怎么还没到?”
御辞脚步不停,只是淡淡抛来一句:“天色尚早。”言下之意,还有的是时间找村子,急什么?
一句话把逍遥给堵了回去,他暗自翻了一个白眼,除了那丫头他们之间果然没共同的话题了……
逍遥又道:“要不我们等等小风吧。再往前走,怕是到时候深山老林的她找不到我们。”
御辞停下脚步,想了想,答应。
两人走到一条小溪边,御辞找了块大石坐下,逍遥先去洗了把脸,带着一脸水回来,坐在御辞对面,见御辞仍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笑道:“凌兄弟,你我好歹相识一场,坐在一起无话可说岂不气闷?”
御辞神色不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在下素不善言辞。”
逍遥暗道看得出来,嘴里却说:“那也未必,我见你与丫头在一起时,也不像现在这样安静。”
提到小风,御辞的神色柔和了些,道:“那只是风儿一人在絮叨罢了。”这倒是实话,他俩在一起时,向来都是小风在一边说,他只负责听罢了。
逍遥见御辞神情,便东拉西扯地拿小风当话题聊天,说着当初余杭初识的趣事,说到好笑处,御辞竟也听得入神。
这絮絮叨叨地扯杂了半天,总算天际传来隐隐剑啸。
逍遥和御辞抬头,见一道云气掠过长空,逍遥便笑道:“这丫头,倒也不慢。”说罢,恶作剧念头突起,掐了一个剑诀,纯阳宝剑出鞘,尖啸着冲上天空,像日前在云深小风拿灵犀来迎接他一样。
不多一会,剑啸渐近,纯阳剑飞回,逍遥才引剑入鞘,一袭冰衣便御剑而来,顺势半空翻身跃下,灵犀半空旋转着变小,自动飞入剑鞘之中。
我待灵犀入鞘,便转身往逍遥走去,叫道:“死逍遥,你找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报复么?”
逍遥欠揍地一笑,道:“横竖刺不中你,有什么好气的。况且昨夜你不也这样偷袭我么?”
我一掀眉毛:“你才偷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着作势要抽出灵犀。
御辞在一旁按住我放在剑柄上的手,有些无奈:“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动口动手的……走吧。”
我看了御辞一眼,便点点头,松开了手中剑柄。
逍遥在一边感慨:“果然还是只有凌兄弟你压得住她。”
这话听得御辞一怔,那厢却已经火山爆发,“李、逍、遥!你找死!”
逍遥夸张地“哇”了一声,拔腿就跑,而那冰衣也追了上去,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御辞只是淡淡一笑,跟在他们后面。
“李逍遥你给我站住!”
“我站住?我站住给灵犀劈么?”
“你……有本事你就给我继续跑。”
“哈,那我停下来岂不就是承认自己没本事?好,那我不停,你继续追……”
“你!”
一路洒下诸如此类没营养的吵嘴,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余杭初见的单纯时光,那时没有江湖纷争,没有重压责任,没有肩上重担,没有艰难磨难,有的只是鸡毛蒜皮之间的拌嘴,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就打闹般的拳打脚踢。
若是前路一直如此,该多好?
雾顶小村——雾顶小村中,十家到有七八家人擅长炒茶,但应山路崎岖难行,大多茶商不愿进山,大伙商量着,便取折中法子,将成茶卖到村中王家茶铺里去,那王家茶铺的当家掌柜王老三就负责与城里茶商谈拢价钱,三个儿子便成挑夫,过上几日,便挑上几担茶叶往城里去,这一家子做着中介的活儿,倒也衣食无忧。
王家收购茶叶,也有几家定点,这几处定下的人家,是天天都要交茶的,为的是其他人家遇上农忙时节不干炒茶活儿的时候,还有货源供应。
小可怜一家便是被定下的一处。
小可怜名字原不是“小可怜”,但除了相依为命的婆婆,没人知道她原来叫啥名字。没人见过小可怜的爹娘,只知道她从小被她婆婆养大,如孤儿一般。众人见她可怜,久而久之,“小可怜”这个名字便叫开了,但奇怪的是,那婆婆听了也没什么反映,竟也随着大伙一起叫小姑娘“小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