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想喊,想制止,却只换来无声的颤抖,喷涌而出的鲜血。
咣当一声刀剑掷地,萧逸浑身冰凉,亲眼看着萧桐的身子,就那么直直的往地面仰去。
一个箭步,他终于将萧桐抱住,鲜血流淌得飞快,迅速染红他胸前的衣襟。
“希望我的死、可以……”萧桐鲜血如注,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大事为重,终于、终于可以去、去娘亲身边……小心……六王爷还有九王爷……”唇,抖得愈发厉害,宛若脖颈处的鲜血,仿佛到了尽头。
也许真的有天理循环,最终萧桐本人也只落得血尽而亡的下场。
嘴巴张了张,发出微弱的声音。沉重的眼皮不甘的睁着,仿佛搜寻萧逸眼底的某样东西。终于,他无力的牵起唇角,露出弥留的笑意。
萧逸知道他要做什么,附耳在他嘴边。
那一刻,将死的人发出最后一声呼喊,萧逸却顷刻间泪眼朦胧。
谁也没听见萧桐最后说了什么,只有萧逸知道,他要说什么。
仅一个字而已,他们之间却守了二十多年。
腐烂的秘密最终随萧桐的死被彻底掩埋,再没有掀开的机会。让一切随风而逝,深埋地下。
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未料萧桐竟如此刚烈如此忠心。为了让将军府撇清干系,不惜以性命相抵。如此一来,所有人的矛头都不会再揪着将军府不放。首犯正法,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解恨。
书生凝眸去看神情呆滞的萧逸,他正死死抱着萧桐的尸体不放,恍若痴傻,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衙役们上前拱手,“请将军将萧桐的尸身交出。”
萧逸抬头,眼底的湿润一闪而逝,换上发自肺腑的刻骨凄冷,“萧桐已死,难道还不够吗?是不是要本将军也当场自刎,才能满意?”
“卑职不敢!”衙役们急急跪地。
书生敛了方才嗤弄的神色,略略正颜,“萧桐虽死,但百姓之恨尚未平息,所以请将军交出萧桐尸身,才可保将军府无虞。”
“你想怎样?”萧逸恨意阑珊,切齿怨毒。
身后百姓高呼,竟有些欢呼雀跃之响。书生看了一眼百姓,复转头冲萧逸道,“将萧桐悬于城门之上,曝尸示众!”
“你敢!”萧逸忽然放下萧桐,瞬间脚下移动,掌风在距离书生面部几毫米处顿住。凛然杀气早已难以掩盖,五指硬生生蜷握成拳,恨恨收回。
萧桐的话,音犹在耳,大事为重!
眼睑痛苦的合上,萧逸愕然急速转身,大踏步跨入府门。
百姓一哄而上,对着毫无生命的尸体任意践踏。拳,愈发握得生紧,指尖直直的掐入肉里,连鲜血流出都毫无察觉。
书生定定的伫立不远处,目不转睛凝视萧逸僵直的背影。
那一刻,心,微微的疼。
这样的背影,他从未见过。孤寂、痛楚、哀伤至极!双肩的微微抽动可以证明他此刻的痛彻心扉,为何一名护院,竟会换来萧逸如此刻骨的哀伤?仅因为从小一同长大,贴身陪伴?
身后逐渐恢复安静,萧逸没有回头,他知道萧桐的尸体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在城门口。任由日晒雨淋,受尽折辱唾骂,即便所有人知道始作俑者是镇国将军萧逸,也不会因此寻衅上门。所以萧桐,只能承受死后骂名,魂魄难安。
将军府的大门,重重合上,仿佛方才的一切无关紧要,以后的一切漠不关心。
萧桐的尸体被悬挂在城门,鲜红的罪大恶极四字,呈现在洁白的布条上,迎风飞舞触目惊心。每个走过城门的人都要往上看,不时扔出一些菜叶或是鸡蛋之类。尽管他已毫无知觉,却无法拒绝生前犯下的罪孽,带来的惩罚。
远远的,那个书生伫立墙角,仰头呈四十五度角去看悬挂在半空的萧桐。曾经鲜活的生命,而今只能如风筝般随风晃荡,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或许,他不该加入百姓讨伐的行列,抑或,是萧桐的命数已尽。
只是他未料到,萧桐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心底很想知道,萧桐最后伏在萧逸耳边说了什么。因为那一刻,萧逸的眼眸盈光闪烁,泪花凄迷。
指尖轻轻挑起下颚处的人皮,下一刻奋然撕下。记忆顷刻间回到那个鲜血淋漓的湖边,美丽的人皮之下浮现丑陋的面容。
指腹颤抖着拂过脸颊上的每一道疤痕,再抬眼去看萧桐。一个死去,一个生不如死。原因,都是为了萧逸。
惊悚的疤痕无法抹去,只能不去看不去想不去触碰,可是,它依旧存在。不会因为自己的忽视而消失不见,更不能权当没有发生。
她是慕容羽,是萧逸的妻子,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这是即便死去,也无法更改的事实。
萧逸,是否只有到了绝境,你才会知道自己错过什么,失去了什么?
这张丑陋的脸,你是否还会记得?
转念一想,这些消息是何人走漏,明显有人欲置萧桐死地。何况萧桐不是被皇甫函治押解进宫,怎会回到将军府?疑云重重而至,始终找不到答案,慕容羽微微蹙眉。难道有人躲在暗处?
城楼上,皇甫函治冷眼看着萧桐浑身是血的尸身,高悬木桅之上。
萧逸,即便你救得了萧桐又能如何,本王照样能在你面前让他死去。权当给你的教训,教训你的狂妄与膨胀的野心。若你良心未泯莫再与母妃有所牵连,本王不会赶尽杀绝,此番杀鸡儆猴,让你发热的脑子清醒清醒。
断你一臂,只是个开始。
若你自此收敛,放弃痴心妄想,本王便让此事成为一切的终结。
不然……
莫怪本王不念表亲之情!
萧桐之死,亦在他的预料之中。
转念一想,不觉眉头微蹙。萧桐已死,萧逸定会有所行动,他第一个对付的会是谁?朝中有慕容贺作梗,朝外有萧逸把持,看样子皇兄这个帝王要好一阵子头疼。
少正自那夜后便没了踪迹,想必受了旨意。
按照皇兄处事精明的作风,第一步当是清理尚武司。
莫非少正……
思及此处,旋即回转,还是回去沙场点兵,战事怕是一触即发,迫在眉睫。他是皇甫函明,纵横边疆的骠骑大将军,从不打无准备之战。
尚武司。
夜,死寂。
皇甫函治的指尖轻轻弹动,蓦地,枕边空荡荡,赫然起身。这才发觉,轩辕素和已然不知去向。心头咯噔一下,有刺客?然,屋内整整齐齐,门窗紧闭,丝毫没有打斗挣扎,抑或焦急离去的痕迹。
难道素和自行离开?
怎会?
低头凝眉,这样的状况擅自离开,当真危险至极。
下一刻,眸子陡然睁大,心中的惶恐无以复加。
回想起白日里的对话,以及轩辕素和的表情,心骤然狠狠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