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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气

洛安悠气极之下就连身上伤口隐隐作痛也顾不得了,更加无心注意分辨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总之是抓着什么砸什么。本来是对准了上官洺砸的,可是怎么也砸不着,干脆就往地上乱扔了来出气。

她是砸一样拿一样,拿一样砸一样,砸一样,接一样,接一样,砸一样。

砸了半晌,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手上的东西一砸完就立刻有新的递到面前,她只要伸手一接就可以,这才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却是上官洺站在一旁,正苦笑着拿着个瓷盘往她手里递。

这人被飞砸追打,又被她这样一番闹腾,竟然丝毫不恼,反而她要砸什么都由着她,甚至还帮她递东西。

洛安悠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怪物,傻了半日才问:“你不生气?”

“我生气什么,女子最重名声,你对上官偌并无私情,被人误会,自然生气。”上官洺难得心情好,丝毫也不恼她放肆,只说,“既然是我莽撞了,给你砸一下也是应该的,就算给你想砸了整间屋子,也由你砸。”

洛安悠见他这样好说话,倒觉得自己实在反应太过,太没风度,太没气质,太没礼貌了。忙将手上刚接过来的盘子小心放好,低下头,然而思索了半天又觉得自己不用如此低声下气,于是又连忙抬头大声道:“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但你也不能玷污了偌公子的名声,否则,否则——”一时想不出什么可以用来威胁的话语,但场面还是要撑,“总之你要小心了!”

上官洺微微一笑:“那么姑娘是消气了,不用再砸什么了?”

洛安悠这才真的不好意思起来,“本来就是没有怎么生气的——”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口是心非,于是手足无措地更想要解释:“我,我对上官偌公子真的没有私情啦,我是真的好感激他的。你知道吗,我从小无父无母,从小就没有人疼爱……我受冷遇是平常事,若是有人对我稍稍好一点,我也会记了一生一世的。那一天,下着大雨,我为了给饿得要没命的小弟找点吃的,偷了一个包子,被人踢打踹骂,倒在泥水里。那个时候,他就走过来,把我扶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我身上的泥污把他的锦衣弄脏了,他对我笑,从来没有什么贵公子对我这样笑过,那时,我已感激得要死了。后来他还给我买吃的,他给我买衣裳。他问我所有的事,然后他知道我有一大帮的小弟小妹要照顾,要保护,所以他教我武功,最后连名字也不留就走了。也许他已经忘了我,可是我永远都记得他。受过别人的恩惠,是不可以随便忘掉的,我总想报答他,我总想为他做些什么。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上官洺默默听她一句句说来,看着她倔强地嘟起小嘴的样子,虽然一向知道世事冷酷,穷苦者多受凄凉之苦,但对于出身世家的他来说,孤儿的血泪悲苦,毕竟只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里的事。然而这女子,受了多少白眼冷待,遭了多少伤害凌辱,却还不曾忘记有恩必报这样简单的信条。

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如此简单的道德,在向来被称恩怨分明的江湖人心中,也许早成了可笑的教条,这个出身市井的女子,却牢牢记住了。

无关私情,只为良心。于是,心湖里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起了一阵涟漪。

“再说,上官偌公子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他帮我只为一时恻隐,我自可以感念他的恩义,却不该真妄想他对我有什么心意,要真有这种想法,才是罪过笑话,白白给人添麻烦。哪!我有自知之明的,才不做那无端钓得金龟婿的美梦。人到无求品自高,无欲则刚,看,我还是有点学问吧,这可是偷听孙夫子讲学听来的哪。”洛安悠见上官洺满脸认同的样子,越说越是兴奋起来。

上官洺原本听她那一大段话倒还蛮佩服她的知恩图报的,听到后面,却听出破绽了,忍不住皱眉问:“你所谓的没有私情,是因为你知道上官偌不会喜欢你,他的身份地位使他不可能看上你,所以你就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去爱他,不去做什么以身相许的梦,那如果,他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会如何?”

“那还用问,当然立刻嫁给他。”洛安悠一点也不害羞地白了上官洺一眼,用的是看白痴的那种眼神,“哪个女人不想嫁年少英俊善良温柔的丈夫,他有这么多好处,如果他喜欢我,我怎么可能不立刻抓紧他?”

上官洺立时为之气结。

“不过,你说的本来就是废话,他不可能喜欢我的,再说,以我的地位,我若是喜欢他,硬要配他,岂不是害了他。叫他被人看不起,让他的地位因我受影响。我既要报恩,自然也不能害他误他,所以还是简单一点,想报恩的事好。”洛安悠还算有一点理智,没有完全做花痴姿态。

不过可惜的是,上官洺一点感动佩服的意思都没有,心中暗忖,如果让这女人知道上官偌根本不在乎身份地位,上官偌也不介意娶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的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会立刻情动,马上想尽法子去求配姻缘呢?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赖在上官世家不走的那些世家小姐们刻意亲近的种种姿态,上官洺心情顿时不快,冷哼了一声:“你一共欠我二千四百五十九两银子,记得慢慢还?”

洛安悠乍听到这个让她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不可能到手的银两数字时,一时怔住了:“你说什么?”

上官洺看她那又惊又傻的样子十分可爱又极为可笑,不知道为何一时间心中的不痛快都烟消云散去了,只想好好逗逗她。于是沉着声音一本正经地说:“你一共打烂了三个景德镇的景泰蓝花瓶,两只玲珑碗,四只青花盘,这些都是御窑出的供品。还有歙州的龙尾砚也价值不菲,那笔筒是名雕匠张药儿亲手所制,小小方寸间雕了完整的《清明上河图》,怎么算也可值千两白银,笔筒里头放的全是宣州的兔毫笔,还有满桌子被你糟蹋的远清的六合笺、易州的云墨,这些加在一起,就算我念着你是怒极所为,给你打个五折,你也最少欠我二千四百五十九两,希望你这辈子可以还得完。”

洛安悠目瞪口呆,被上官洺的话吓个半死:“你不是说就是整个房子都砸了也由我吗?”

“我是说由你砸啊,可我没说砸完了不必赔。”上官洺一本正经地说。

洛安悠虽胆大包天,但这样可怕的债务压下来,还是吓得她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上官洺越见她惊惶,越是高兴,忍不住笑道:“不用急,你先休养好了,再慢慢做工还不迟。”自觉再不走,就要爆笑当场,便快步往外走去。

洛安悠这时才意识到上了大当,恶狠狠骂了一声混蛋,声音未落,最后那块幸存的盘子,已向上官洺飞去。

上官洺飞快开门,人掠出门去,反手关门。盘子撞到门上,砰然落地粉碎,上官洺把门打开,一笑道:“这虽不是景德镇的瓷器,却是邢窑的名瓷,现在你欠我二千五百两。”在洛安悠发出诅咒之前,他用力关上门,大笑而去。

吓得一路上习惯他冷眼冷脸的仆人们面无人色,只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

在以后的三天里,上官世家威仪最重、从不对人假以辞色的上官洺心情非常好,脾气非常好,很少冷哼,很少骂人,很少用不悦的眼神看着人,也很少叫人感到透心的寒意。他甚至会时不时露出无意识的笑容,叫身边的下人吓得胆战心惊,不知主子出了什么事。

就连上官宁都暗中拉着丈夫柳吟风嘀咕:“洺哥哥好怪啊,以前除了对我之外,对谁都是板着一张脸,活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怎么最近心情这么好,就像平白捡了三千个金元宝。”

柳吟风只是微笑着说:“你洺哥哥其实也是普通人,也喜欢说笑欢畅,只是他身负当家之职,重责之下,不敢怠慢,永远必须沉凝稳重,拿出威仪来,时日一长,倒把真性情给忘怀了。他确实是为上官世家付出了很多,无论是什么人,叫他这样轻松开怀,你都该代他高兴才是。”

上官宁含笑点头。

洛安悠这些日子过得简直无聊到极点。

虽然她这辈子也没穿过这么好的绫罗绸缎,虽然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可以生活在这样华丽富贵的小楼中。虽然每天吃的都是些以往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种种美味名菜,虽然衣食起居全不用自己操心打理,可是半步也不能多走,什么事也不能做,除了发呆发闷,就只能发脾气了。

来来往往的婢仆下人虽不少,可是他们只管低头干活,绝不多嘴说话,任她想尽法子,磨破嘴皮,也不能逗得别人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