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菜叶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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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卖夫入青楼

半月之后,皇城,庆离宫内。

香雾从雕金的镂空玲珑小炉中袅袅升起,夹杂着一丝苦涩的药味,萦绕在密闭的卧房内。一道泼墨的青松屏风横在房间正中,丹青入画,正点了松上一只翘首仙鹤的眼。沈宵长跪在屏风前,注视着这棵青松,已经是垂垂暮老的松枝,苍翠却无力。上面正展翅欲翔的仙鹤,血眼如刺,正中看着的心,那姿态,显然是要一飞冲天的强者,才有的气魄。

侍者告诉过他,这画是侯爷所为。沈宵暗笑,这副画,已经不是一个侯爷该有的心,他看懂了侯爷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虎皮卧榻上,苏墨侧身斜卧,枕着一方青瓷墨画的凹枕,幽幽从梦中醒来。他虽已经卧病十多日,且每况愈下,服药和针灸都不见好转。太医轮流来诊治过,会诊后确定他是因长年征战在外,积了不少的伤疾,一时间都发了出来。

苏墨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些伤病从前也有过,他却从不在意。这一次,自从知道了她的死讯,大大小小的旧病就都压不下去了,齐齐现了出来。

即便如此,由于常年习武,他的知觉还是十分敏锐,半个时辰之前,自沈宵推门进来那一刻,即便是在睡眠中,他也已经有所察觉。以为沈宵又为那死囚的事来扰他,便也懒得搭理。正是服了药困顿之际,便又睡了半个时辰。

一觉醒来,沈宵却还在屏风外面跪着,他才想起当初正是沈宵这股子倔劲儿让他欣赏,便提拔沈宵做了从侍。

翻身坐起,展臂掠过搭放整齐的衣衫,披在身上,揉了揉酸胀的头,闭目片刻,问外面的沈宵道,“久等了。”

“侯爷,您的身子还要紧吗?听太医说……”

“并无大碍,你起来吧。”苏墨打断他,睁眼,也不系衣衫的带子,只拉过来半遮了身子,下了床,绕出屏风后,行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有事直说,没事请回。”

沈宵看着侯爷的侧脸,青须遍布,睡意阑珊,身子骨也消瘦了许多,暗自嗟叹,“这事本不该由我来说,卢都尉更有话权。”

苏墨双眸深陷,琥珀眸色也黯淡了几分,抬眸望着阴霾密布的远天,沉声道,“卢秋当下人在无夜……你有他的消息?”

“无夜外城无冥,添香楼的老板猝死,一个名为南宫鹊的男倌成了新的老板。这个南宫鹊,正是卢都尉外宫外的化名。这些年我们布在幽都的点终于可以用了。”

“这就是你跪了半个时辰想说的?”苏墨懒懒打了个呵欠,回身坐到书案前,翻开大臣们写来的书信,大多是近来要向朝廷提的议案,先写来问他的意见。苏墨一一扫过,提笔挥墨,并不抬眼,淡声道,“回去吧。”

沈宵不动,垂着手恭敬的站着,低头道,“还有别的事,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

“卢都尉新收了一批男倌,其中一个叫银夜的,保人名叫莫今。”

提到“莫今”这个名时,苏墨手中的笔一抖,笔下的宣纸连透了三层墨迹。

沈宵见他停笔,又道,“我派人查过,那叫莫今的女子,正是消了籍的陪葬奴莫妗,有人替她立了户籍,带她去了无冥。”

苏墨手中的笔瞬间折断,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屏风前,将沈宵一把提到半空,“你若胡说半个字,我定不饶你。”

沈宵两脚悬空,被他提着衣领,憋得满脸通红,“自是查实了,才敢回报侯爷。”

琥珀双眸中立刻亮了三分,将沈宵放下,偏头对外面道,“来人,备车马出城,即刻。”

“侯爷,您的身体抱恙,还是修养好了再……”

“哈……”苏墨重重拍在他的肩上,仰头一笑,“去了无冥,这病自然就好了。”

沈宵也是一笑,与他默契的对视一眼,又低头道,“这事卢都尉并未告诉侯爷,只怕有他的打算,侯爷……”

“我自然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苏墨极快的扣好衣衫,拉过衣带系好,返身从衣架上取了外衫,穿好。卢秋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明知他在查她的下落,却不告诉他。

“侯爷,那我就先退下了。”

苏墨穿好外衫,绕出屏风,“这次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沈宵不敢,侯爷赏识沈宵,已经是我的荣幸。沈宵……告退。”

苏墨点头默许,沈宵便退出了门去。他行到书案旁,抓起那支断笔,将书信一一回复了。这些书信他已经看过,只是病了这几日,没有精力执笔而已。知道她还或者,他的心好像也跟着活了过来,身体自然不在话下。

书信写完,外面的人来报,说是已经备好了车马。他将书信一一装回信封,交给身边的士官分发,一刻也不停,出了殿门,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去幽都。”

幽都,无冥城,添香楼。

刚入夜,天色暮垂。西苑的厢房外,两只百灵停在梧桐树上,双双对对的唱着情歌。忽然一支毛笔从侧房的窗户里飞出来,砸中梧桐下的小池,惊飞了百灵。姬苏夜正在主房中看书,余光瞥见飞出的毛笔。这该是笔架上最后一支,他垂眸,黑袖低落,将书本合起,放在桌面。起身来,径自行到书案前,从书案上半开的书卷上,提起墨迹未干的冰璃犀毛笔,转身出了主房。

门外微雨,轻烟笼在小池之上,湿了梧桐叶。

微垂墨眸,转身看了看主房旁的侧房。房门半掩着,黑袖轻抬,推开门扉。转眼看向窗前的书案。

金小银一头揉得乱糟糟的毛发,一个鼻孔堵着半张卷起的宣纸,小脸苦瓜一样鼓得皱巴巴,两只小手正使劲揉着手上的书页,一本好好的《诗经》,已经被她撕得支离破碎。桌面,衣衫上,脚边,都是书的碎屑,就好像她的书桌上刚下过一场雪。

见他进来,她将手上的碎书“砰”地扔到他脚下,没好气的大喊,“出去出去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姬苏夜俯身拾起残破的《诗经》,翻开书页,虽然是满是残页,仍可以看到她一笔一画拼凑出的“小夜”两个字,再翻过一页,仍是她的字,他却不认识那两个字,看来比日常用的文字要简化一些。

又翻过一页,仍是“小夜”两个字,后面的四个字,仍然是简字,他只认出“我”和“喜”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