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边境,与龟兹接壤之处,本有一个小城,名为阿克塞。城民十余户,简居少食,千年不变的飞沙走石,干旱无雨,让这座城素有死城之号,据说若不是从小生长在城中,居不到三日,便会暴毙。城外胡杨树下,风沙掩埋的尸骨无数,来往的商旅都避而远之。
七年前,小城来了一位城主。七年之后,这里俨然成了来往商旅的必经之地。不过七年时间,一个少年便将一个小城,造成了一个都域,取名幽都。
幽都三城,无冥,无曦、无夜。
外城无冥,来往商旅多在此落脚,驿站茶馆歌楼,商人们需要的生活,这里一应俱全。中城无曦,定居下来的城民在此生活,有田有房,有街市和商铺,也有酒楼赌坊,繁华程度堪比皇城。内城无夜,看似与中城无异,多的是一座占了半城的大院,院中各有军机府、政务府、民事府、锱铢府等公事小楼。大院之后,东南一角,是城主的家宅。规模不大,却是常年宅门紧闭,偶尔可见一个老妇人从宅中出门,乘马车离开。至于城主,除了住在城中七年以上的老住户,其余很少有人见过。
城主无夜,向来都是三城的酒馆茶楼的常新话题。路过的商旅或是新来的住户,都很乐意从那些老住户口中得知城主治理城池的奇迹。那些已经住了一些年,听到过亲身经历过这些奇迹的人,也很乐意想别人转述他们的城主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们喜爱城主,却也尊敬城主的威严。城主处事,一向是阴冷严格,不容任何例外。某些手段,听起来也是极度的残忍极端,只为达到目的,便不惜一切代价。
但他们懂得,没有这样的城主,也就没有今日律法严明、强盛兴荣的幽都。爱与恨,大多数时候,并不是那么分明,但对城主的恭敬,是人所共有。在幽都的任何一座城,任何人都可以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财富、女人、美酒、佳肴,只要不触及禁律,什么都可以要,什么都可以有。一旦有人越了界,犯了法,他也必将得到该有的惩罚。从没有人能逃脱,在幽都犯了法,就算逃到天边,也会被无夜的死士追回,受审治罪。
七年来,无一例外。
这是金小银在驿站的大堂里听到的传言,彼时她和小夜正坐在桌前吃早饭。夹在两根筷子间的青菜啪嗒掉到碗里,皱了眉,握住筷子倒弄碗里的饭菜,戳来戳去,就是不吃。眼睛瞟向桌子对面的小夜。
姬苏夜一手执碗,一手握筷,鲜少夹菜,安静的样子好像不存在一样。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不失儒雅,完美到无可挑剔。金小银撇了撇还粘着一粒米的小嘴,翻个白眼,端起眼前的一盆汤,刺拉拉喝了几口,放下汤盆,嘴上叼着半根汤里的菜叶,嚼了嚼,一边呲牙道,“喂,你从头到尾就夹过三次菜,吃饭也不出声,又不说话,真的很奇怪。”
姬苏夜并不抬眸,也不说话,只是夹了一块糖醋鱼块,放进她的碗里。
金小银撇嘴,咬牙,恨恨的将那鱼块剁了又剁,剁成了泥,又拿筷子夹起,放到他碗里,“我没胃口,你吃吧。”
他仍旧不看她,淡然的夹起鱼泥,送入口中。落了筷子,又夹起一块鱼,还是放入她的碗中。
金小银就要暴跳起来掀桌子了。我忍,我忍,忍字头上一把刀,谁叫昨天晚上对小夜……咳咳……真是越想越烦闷。抬脚往饭桌的腿上踢了一脚,没想到这木头这么硬,疼得她大叫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姬苏夜唤来小二,吩咐将桌上的冷菜端下去热一热,再送一瓶消肿止痛的膏药来。小二可是得了金珠作赏钱的,自然是殷勤服务,很快就把三样菜都撤了下去,热好了连着一瓶膏药一起端了上来。
此期间,金小银仍旧是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和菜,好好的一根青菜,被她戳成了菜泥。撇嘴,悻悻的把小夜夹来的鱼块扔回到碟子里去,愤愤道,“我不吃。”
他不答,起身来,拿过桌上的药膏,行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脱了她的鞋袜,将药膏涂抹在她撞得发红的大脚趾上。他的手厚实却细腻,比药膏还要柔滑。金小银低头看着,大眼睛忽闪忽闪,越发的胸闷憋气。
“你预备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是吧?”
“……”
“那好……离婚!”金小银自己都不记得这两个字每天要说多少遍,跟小夜在一起多一分,就觉得自己更离不开他,太喜欢有他在身边的日子,那么舒服,那么安静。不过短短几天,她已经很习惯有小夜的生活了。有时候,她觉得他真的是她的夫君,那么亲近。
昨天下雨,在马车上又睡着了,小夜脱了外衣给她披上,但她毕竟有伤在身,还是受了些风寒。晚上到驿站的时候,小二备了些药酒,说是可以驱寒,没想到那药酒这么给力,才喝半瓶,她就晕晕乎乎了。后来小夜看完了书,给她检查伤口的时候,她借着酒劲,将小夜推到在床上,然后开始扒小夜的衣服。扒到一半的时候,她恍惚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然后就狠狠的给了小夜一个耳光,响得她自己都吓一跳。
之后她哭了,还对小夜大喊,大概是说,她不愿意跟小夜做夫妻,要离婚离婚离婚离婚。貌似还骂小夜是混淡来着……
再然后,小夜坐起身来,擦了她眼角的泪,拥她入怀,就那样抱着她,睡了一夜。
今天清早,她酒醒之后,想起了昨晚那些混账糗事。之后,就是眼前这一幕了。
金小银宁愿小夜骂她一顿,打她一拳也好。也好过他一句话不跟她说,冷战适合高智商人群,向来很有自知之明的小银童鞋从来不玩这一套。要么就指着鼻子骂出来,要么就打一架,心理战术对她来说有点超越把握。
怏怏垂头,看着小夜擦完药膏,将鞋袜套回脚上,还是一言不发,金小银急了,啪地拍了桌子,脸红脖子粗的叫道,“你没听到吗?我要休夫!”
一屋子的人都向他们这边看过来,听说过休妻,还没听过休夫这回事的。
姬苏夜却仍是置若罔闻,也不在意那些目光,起身回到座位上。握起竹筷,挑了一块刺少肉嫩的鱼块,夹回她碗里,另外两样菜,也都夹了一些,放在她碗中的鱼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