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运动肃亲王,争取进入北洋军队掌握兵权。”
见他说得很有把握,柏文蔚也心动了:“不能带我去当你的助手吗?常言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哩。”
“你在延吉如果能拉起人马,对我的帮助更大!”
柏文蔚闷闷不乐,只是暗暗打定了主意。
吴禄贞避开周围的人,一个人悄悄来到余秀坟墓前,摆上两个苹果、倒出一杯酒,蹲下轻轻说道:“秀,我又来看你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衔哀致诚,谨以薄酒一杯,水果两个向你告别。我见多了朋友与同志的死亡,你与我同时站在反帝的最前哨,所以也将你引以为我的同志了。此物虽微,聊表寸心,以此献上我的追思和祭奠吧。秀,从你走的那天起,我便告诉自己努力忘掉所发生的一切,但我不能,因为你是为我死的,因为我的鲁莽,因为我的愚顽,连累你为此献身,都是我的过错呀,让我付出了珍爱的代价,也给我一个巨大的提醒:偶尔粗心便掉头。你是含笑离开我的,你是为你的爱人抵挡子弹才提前动手的,只可惜动手早了,腐败的国家压制着我们,也不能立即为你报仇……但是,军人流血不流泪,我只有把对你的思念化成反帝反封建的力量。我也想给你写首诗,可是一想起这件事我就肝肠寸断、文思枯竭,只有把刘禹锡的《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搬来……
他的诗是这样写的:吟君叹逝双绝句,使我伤怀奏短歌。
世上空惊故人少,集中惟觉祭文多。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万古到今同此恨,闻琴泪尽欲如何。
你听见了吗?这是不是能够代表我的心声?如果你在世,仅仅听两遍,就能背颂下来,吟唱出来。我以为你将来会把这首诗在我的坟前唱出的,没想到你却走在我的前面,只有让我念给你听了。
秀,实在要请你原谅,我要离开延吉了,事务繁忙,没有东西送给你,连送给你的诗都是别人的。但是还有一件珍贵的礼物,那就是我的妻子写给你的信,你生前不是一直问我她对你的态度吗?听了她给你的信,是否就能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说完,吴禄贞掏出一张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娟秀的字,还有斑斑点点的泪痕,可以想见静淑是一边哭着一边写这信的。他站起身来,捧着信纸把妻子给亡人的信件念出声来:
秀妹,我叫你一声妹妹,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我能想象得到你的美丽与聪慧,本来期待着有见面的一天的,谁知道这么快我们就阴阳两处了。
妹子,你真是个苦命人,从小死了父母,孤身一人被卖入让你屈辱的行业,年轻的生命那么早就凋零了,死得那么惨烈,又远离家乡,葬身边疆,可是你以那么轰轰烈烈的牺牲赢得了千万人的赞誉,你不仅为父母报了血恨,你也为受日本侵略者欺负的延吉人民出了气啊。
我知道你是演员,从优秀戏曲中受到太多的古人节义熏陶,但在我一向认为,演员都是逢场做戏的,没想到你竟然实践了戏剧中的见义勇为--不,你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的复仇计划,只是趁那个机会实施而已。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恨你的。我的夫君我了解,他有大抱负,不是一个粘花惹草的人,你的插足,让他的爱情分心,所以你是我的情敌。你坚持不懈地要追随他到延吉,我又怀疑你对他的爱情,如果我那么优秀的丈夫只是一个女子报仇的工具,他的妻子能不失望吗?
可是,想到你用青丝编织的同心结(这让我痛苦使我愤怒的同心结呀),我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你为他跳江,你为他跋涉,你为他演出,你为他挺身而出,甚至代替他去死--这是爱情的最高表现啊。绶卿写信告诉你的所有行为,在我的眼中都是那么可爱可敬,直至最后终于完成了你舍己为人、杀身成仁的民众英雄的塑造,值得天下女子为你骄傲。姐姐更感激你!
你我相隔那么遥远,而今又分属两个世界,姐姐只有默默地在远方为你焚香悼念,只有托绶卿把我的信件焚化在你的坟前,我希望这款款深情的呼唤,能穿越时空的阻隔传到你的身边,秀妹,你听到了吗?
……
吴禄贞念完,泪水已经顺着腮边流淌,还有两滴滴到了信纸上。他摸摸衣袋,想找火,一根火柴划过磷片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周维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他的身边似乎很久了,因为他的腮帮上也有泪花。
就着他的火点燃了信纸,想必泪盐助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吴禄贞托着它,直到化为灰烬,再捏成粉末,撒到余秀的坟头,融合在黑土里。然后他再回头,看着周维祯惊奇地问:“你怎么从珲春回来了?”
“你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走了?门都没有!”他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地下。
看这驾式,他弃官不做了?!吴禄贞好奇地问:“我罢官你又没罢官,你就这样撂挑子了?”
“我们早就义结生死,应该同进同退啊!”
吴禄贞真心实意地说:“何必连累……”
周维祯又一翻身坐起:“分明是我连累了你!那军曹是我打死的,你为了独自承担责任,才把我发配到珲春去的是不是?”
“那你也是为我的人报仇啊!”
“你的人被日本人亲手杀害,我们杀他一个作恶多端的军曹算得了什么?”周维祯依然气愤地说,“当时我真想将那个什么破总领事也一枪毙了的……”
“那可真要闹出国际纠纷来--”
“难怪别人说,官越大胆越小啊,你也不想想,那么好的女人,就那样白白地死了,你对得起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