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完,柏文蔚担心地问:“听你的诗意,你要离开延吉?”
吴禄贞苦笑道:“罢戍只是早晚的事。”
“什么?又要撤你的职?”柏文蔚一惊,将炕上茶碗碰到地下,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吴禄贞急忙跳下冲到前面屋子检查,那两个醉鬼睡得死猪一般,这才回来关门,示意要他小声一点。
柏文蔚凑到他跟前小声说:“真是岂有此理的事!延吉地形是你勘测的,平息叛军是你首当其冲,江边阻敌是你亲自布置,绿林武装是你出马借来,对日谈判是你针锋相对,还有解救韩民、设立路牌、建立学校、收回矿山、砍伐森林、还有……”
吴禄贞连连摆手:“别说了别说了,你给我评功摆好有什么用?”
“不仅我看见了,延吉军民也都看见了啊,难道他们上面人有眼无珠?!就是你做的事情他们看不见,你写的《延吉边务报告》十多万字他们目不识丁?你为外务部代拟的答复日本之节略他们也视而不见?不是你,延吉可能早成为日本版图上的间岛了……保国功臣,功不可没,不给你加官晋级还要撤职,这是什么道理?”
柏文蔚义愤填膺,如同与人吵架一般越说越愤激,吴禄贞把他捺在炕上不要他说了:“你还对这样的政权报什么幻想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柏文蔚无话可说了。吴禄贞接着跟他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图们江中韩界务条款》签定之后,日本并没有善罢甘休,在延吉的重要地区,他们都设立了领事馆,打着保护韩民的旗帜,为他们进进出出取得了更大的自由。吴禄贞高度警惕着日本人的一举一动,再三要求增兵,还特意上书了军机处:“沿江一带进兵要道,如稽查处、光霁峪、凉水泉子、飚山等处防营,多者不过三五十人,少者仅一二十人,此外,军队驻扎本城,纵横约二三里,布防多至六十余处,每处所有不到五十人,以上防务,处处吃紧,若稍有调遣,则恐有顾此失彼之虑,禄贞左右军队合计马步队不及二百人,一旦祸生不测,实有束手待毙之势……若非厚其兵力,注重江防,令其野心稍戢,边务大局万难维持……”
他说生姜,陈昭常说不辣,却给清政府报告说吴禄贞“其行动往往有故意激成事端之嫌”。余秀之死是日本人的罪过,也被陈昭常说成是吴禄贞用“美人计”暗杀总领事未遂,说不是自己处理即时,差点酿成国际争端。斋藤季治郎临走前到吴禄贞住处劝降,碰了一鼻子灰,富统领却给陈昭常报告,说吴禄贞与日本将官来往密切,难舍难分。吴禄贞在龙井村挂牌时出席会议保持国格、义正词严,陈昭常又指责他不讲礼节,有伤大雅……
就连他上报边防兵力严重不足之后,清朝政府都以“增兵恐引起交涉”为理由,不仅拒绝他的要求,而且再三电告他办事要“稳慎和平”、“稳慎妥办”、“镇静维持”,恨不得从北京抛出一条条绳索,将他的手脚捆住。
吴禄贞只有不断向上奏报:“我愈平和,彼愈急进,我愈谨慎,彼愈放肆,目前虽经百端维持,暂免于事,然病根渐深,则发而愈烈。”
而日本方面却以此威胁清朝政府,要求对吴禄贞“严加戒觞”,朝廷更对他不放心了,一道道谕旨严令他“妥为应付,力求稳慎,勿得少涉大意,以防叵测”。
更有甚者,陈昭常发现吴禄贞掩护了许多革命志士在延吉进进出出,深恐不安,特意报告清政府,说他有革命嫌疑,要在延吉密谋造反……这可是杀头之罪!
可是,满清王朝顾不上处理他,因为朝廷也正乱着。光绪、慈禧过世后,皇位由溥仪继承,改年号为宣统,三岁娃娃能干什么?都是由他父亲执政。这个监国的摄政王就是光绪的亲弟弟载沣,他的头号敌人不是远在边疆的吴禄贞,而是埋在他身边的定时炸弹袁世凯。
戊戍变法时,就是因为袁世凯的告密,让年轻的皇帝终身软禁,不幸早丧。而袁世凯却得到西太后的赏识,掌握了朝廷最有实力的北洋军武装力量,还成为军机大臣与外务部首相。摄政王上台后视为眼中钉,将他免职交法部治罪的谕旨都写好了,却遭到庆亲王等皇亲的反对,连张之洞也以“现今刚遭国丧,不宜杀戮旧臣”为理由阻拦,再加上外国公使纷纷保袁世凯,载沣只好将他赶出朝廷“开缺回籍养疴”。
但是,袁世凯回老家势力依然很大,因为北洋军经过他多年培植,从士兵到将领都是他的心腹,他依然暗中操纵部队。为了接管他的军权,必须要找一批懂军事有文化的将领到北洋军中当军官,吴禄贞是其中的佼佼者,还是张中堂的得意门生,他死了还有肃亲王罩着他,一时还不能办他的罪。
但是,中日已经签定条款,间岛已经确定为中国领土,朝廷上下一致认为:延吉已安,何用重兵?于是对吴禄贞加强边防的要求大不以为然,既担心军事加重惹怒日本人,也担心吴禄贞手握重兵犯上作乱。
这时,吴禄贞又上奏要求扩建新军,朝廷便以经费紧张为借口,打算撤消延吉边务公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吴禄贞知道自己被罢免的日子不远了。陈昭常派人到吴禄贞那里当眼线,没想到自己身边的翻译官廖仲凯却是吴禄贞的同志。
“督办,你真的要走?”柏文蔚声音颤抖着,露出十分不舍。
“不是我要走,而是要我走……”
“丢下我们怎么办?”
“建设延吉、保卫延吉、养精蓄锐、指日反清!”
“就我在这里?”
“不是还有周维祯在珲春呼应你吗?”
“你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