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禄贞冷笑的模样,斋藤季治郎心中特别不是滋味,可是他不动声色,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也冷冷地说:“我们明日撤走,并不意味着彻底失败,你们签约之后,也并不意味着彻底胜利……”
“你是说,我们之间的争斗你输了,而我们两国的争端你们赢了?”
“你很有自知之明,你不是上书你们政府百草沟、三道湾等不允许我们进入吗?实际结果如何?这两地不仍在我们手中吗?”斋藤季治郎别有用心地笑着说,“如此腐朽的国家,你还值得为它卖命?”
望着他得意的面孔,吴禄贞心理一阵刺痛:政府无能,将士受气,人民受罪,国家丧地……心中郁闷,不觉长叹一口气。斋藤季治郎看出他的心事,乘机说:“绶卿啊,你如此盖世才华,若到日本,定胜于蓝,为何明珠投暗?”
啊,我说他为何巴巴一个人赶来到别,这时才说出来的目的啊。吴禄贞作了个鬼脸,竟然像孩子一样地笑了:“你这先生糊涂啊,简直是不识时务,哪里有向胜利者劝降的人,不是笨是什么?”
“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学生再笨,也从小立志报国,即使局子街有你的领事分馆,寒舍也不是你佩剑私入的地方,不看旧日师生关系,我就不客气了……”
吴禄贞被他的劝降激怒,端起茶碗也不喝,这就表示送客的意思。斋藤季治郎见他端方的面孔露出几分狰狞,又拿茶盅要逐客,却装着不懂的样子,自己喝起茶来,喝一口,举一下,似乎与他饮酒干杯似的,悠闲地说出几句话:“绶卿,不是为师说你,你这桀骜不驯的脾气总会害你的,你们江河日下的腐败政府岂能容得了你?后退一步道路更宽广,何必与理解你的人作对?……”
他还没说完,吴禄贞就打断他的话:“你既然了解我,就应该知道在下敢作敢为的性格,为国为民,吃亏是福。说起我的国家么……再不好也是自己身上的肉,而你们,却是我们身躯疮上的苍蝇,即使我割去腐肉,也必须先将苍蝇赶走!”
这次,他已经站起来,向外伸出右手,做了个请出的姿势,斋藤季治郎再也坐不住了,站有站起来,掏出请柬:“语犹尽意无穷,今日不说了,明日领事馆在龙井村揭牌,请你携带太太出席。”
“什么意思?”吴禄贞知道这事,没想到对方提出这无理要求,问,“莫非你与领事也带有夫人?”
“你太太是京剧名伶,正好去为我们开馆助兴啊。”
对他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吴禄贞恨不得吐他满面唾沫,再踹上一脚,让他面目全非,可还没来得及说话,里面冲出余秀,发出一阵连珠炮:“为你们助兴?助什么兴?你们的高兴就是我们的不幸!横冲直撞进驻我们中国,死皮赖脸呆着不走,还好意思举行什么典礼?想让我给你们这些侵略者唱戏,是昏了头吧?是吃错药了吧?别******做大头梦了……”
只知道余秀贤惠,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泼辣的样子,吴禄贞又惊又喜,暗暗叫好:骂得痛快!我唱红脸她唱黑脸,好一个夫唱妻随!
斋藤季治郎看着有趣。早闻其名,才见其面,艳丽不凡,却粗俗不堪。一个唱戏的,也值不得尊重,因此并不将她的谩骂放在眼里,反而轻佻地说“为千百下民都唱得,为我们贵宾唱不得?”
“放你妈的屁!你是什么贵宾?你们是我们国家的敌人!你们是我们百姓的凶手!你们是延吉土地上的毒瘤!等你们统统滚蛋了我们才唱戏庆贺哩!早滚早好……”
余秀叉着腰、跺着脚、慷慨陈辞、义正词严,让吴禄贞好不解气,抚掌大笑起来,斋藤季治郎黑着脸,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今天,他想给吴禄贞一个下马威,所以故意不见,见他们要走了,也只好出来迎接。吴禄贞得理不饶人,径直朝当中的茶几走去,大摇大摆地坐下了,对迎出来的领事视而不见,只是对台下陆续走来的百姓点头示意。这些人,都是日本宪兵驱赶来参加会议的,本来提心吊胆,突然见督办笑眯眯地坐在当中,顿时有了主心骨,一个个也笑着与吴禄贞打招呼。
斋藤季治郎用日语对吴禄贞轻声说:“这是主人坐的位置。”
“你问问台阶下的老百姓,”吴禄贞用汉语回答,“我是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
台阶下懂得汉语的韩民与汉人纷纷回答:“是的!”
“吴大人不是主人谁能当主人?”
“督办就是我们的父母官!”
斋藤季治郎与领事无话可说,只有坐到两边去,周维祯趁势上来,坐到吴禄贞身边。
领事拍了两下巴掌,一阵鞭炮响过后,台阶上的两个日本长官站了起来,与台阶下的日本人一起唱起了国歌,全场只有吴禄贞与周维祯两人坐着。开唱了,不能停下来,斋藤季治郎与永龙久吉示意他们站起来,他们不理不睬,还窃窃私语,有说有笑。日本人气坏了,都对大门口坐着的人瞪着眼睛,他们那国歌也唱得跑了调、声音不齐,吵架一般,让两人更好笑了。
草草收尾后,永龙久吉大声责问他们:“为什么你们不起立?”
周维祯也用日语回答:“你们唱你们的国歌,为什么要我们陪站?”
“你们唱国歌的时候也不起立吗?”
斋藤季治郎知道他俩“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永龙久吉使了个眼色:“他们国家没有国歌。”
永龙久吉不再理睬这两个傲慢的中国人,吩咐挂牌。两个日本人抬出一块黑漆木板,绕场一周,又挂到门楣上方。总领事带着他的属员先鼓掌,宪兵逼迫着韩民也鼓掌,只有吴禄贞与周维祯依然谈笑风生,对身后亮牌、挂牌的事置若罔闻。
永龙久吉后悔请了这两尊菩萨来,不仅无助于为开馆添威,而且败了他们的兴致,在老百姓面前更降低了他们的威信。于是到他讲话的时候,就毫不客气地站到两人座位前面,存心挡住他们的视线。趾高气扬地宣传了日本的武运久长,然后再说他们领事馆成立的意义、保护韩民的责任,仿佛他们就是韩民的救星,仿佛延吉就是殖民地……
吴禄贞听不下去,几次要站起来说话,都被周维祯按住了:“有你说话的时候,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