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阳光灿烂,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韩昌也带个老头来报名了,说是他叔叔要参军。这老头有五十来岁了吧?早该在家里含眙弄孙了,何必到军队里来种田?柏文蔚不收,他俩就进了督府找吴禄贞。
吴禄贞看见老人是韩年祥,于是叫人给他板凳坐,听说他要参军,问:“还有人找你麻烦?”
老人哭丧着脸说:“督办大人,你走了以后,我日子好难过啊,东躲西藏,无处安身,那怕让我到你们屯田的地方烧饭,也比四处流浪强啊。”
吴禄贞内疚了:这是给我们提供情报的有功人员,怎么没安置好他?于是问:“不是让你教学生的吗?”
“你一走学校就撤消了,我也不能老住哥哥家里。”
“我们回来还要恢复学校的,只是还没忙到这上面来。”吴禄贞说,“我们要让韩民子弟都受到教育,这次要办所规模大的,由我们督办公署来办,除了开设小学堂外,还要设立延吉师范讲习所,作为养成教员之地,给你找两间房屋,你来主持好不好?”
“那当然好啊。”老人笑逐颜开了。
周维祯雷厉风行,跟着就带他找房子,找住处。
韩昌却不走,他说父亲要他参军,不是为了吃粮当差,还为了赶走日本人,保卫家园。
吴禄贞想起他是朴吉的小舅子,就问他:“你妹妹与朴吉结婚了吗?”
“还结婚呢,朴吉的新房都被日本人霸占着,他们一家人还住在我们家。不是因为我妹妹还没嫁给他,他也要参军了。”
吴禄贞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告诉你妹妹妹夫,他们的家我一定要给你们收复回来,还给他们。我早说过,要喝他们喜酒的,我等着那一天哩。”
“好,我回家就告诉他们去!肯定连我的阿爸都会高兴得不得了的。”韩昌跟着又问,“我的事怎么样?”
“你要参军我们也欢迎!那就参加新军吧。”吴禄贞吩咐周维祯,“给他一支德国造的新枪!”
周维祯把韩昌带出去了。不意会进来一个人,用日语低声下气地说:“督办,我这个日本人也要参加新军。”
“日本人?你参加柏文蔚的屯田军吧。”吴禄贞抬起头说。
说是不分国籍,那是指韩国人,当然也可以是流浪在东北的白俄,但都动员他们到柏文蔚那里去了。而建立新军,这是武装的核心力量,目前主要的任务是抵御日本武装,日本人参加了,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难!难保不是间谍。
再看来人,身材单薄,瘦骨嶙峋。脸腮上几乎没肉,身上穿日式短衫,头上却戴顶黑礼帽,帽沿压得很低,只看得见尖尖的下巴与零乱的胡子。他见屋子里的人都盯着他,操着流利的日语沙哑着嗓子说:“报告督办大人,敝下不是间谍。”
“你是日本人,为什么要参加我大清的军队?”
“因为间岛军备太薄弱了。从创设靖边军于珲春开始,现在专属间岛的只有吉强军四个营,靖边军左营三个营,捕盗营一哨,经厅亲兵队一哨,水师营一哨,……过去共辖间岛一带地方,而今形同虚设,不足间岛军务之半数……”
吴禄贞听得全身发凉:这日本人真是间谍还了得?将延吉的军备了解得如此清楚,是存心来挑衅的吧?不,这句式、口气似乎熟悉,站起来,走过去,猛地掀开他的帽子,跟着就拍他一巴掌:“好你个假日本鬼子,原来是宋教仁啊。”
宋教仁并不缩身,一揖到地:“谢督办不杀之恩--”
“竟然到我面前来装神弄鬼!”吴禄贞拉他坐下,“你说什么谢呢?应该的呀。”
原来,这宋教仁化妆成日本浪人,混入他们的长白山会中搜集伪证,写出了《间岛问题》一书后,证实了中国对延吉应当拥有的主权,在国内外都引起很大的反响。日本人想收买他没有得逞,清政府知道便要收买他,他并不买帐,反而写去一封长信,重申他在国内事务上与满清政府不可调和的立场,要朝廷免除他的留学生资格,撤掉他的月费金。清朝政府的官员大为恼火,说他是革命党人要加以逮捕。日本政府因为他们侵略延吉的阴谋在他的《间岛问题》一书中被揭露而恼羞成怒,说他是清朝政府的密探,也对他进行迫害。宋教仁内外交困,在日本的处境十分困难,北京也无处安身。于是他赶到延吉来。这里原来有他的知己,可是吴禄贞被罢免帮办后离开这里了,柏文蔚也被发配到山林,他找不到同志。陈昭常、郭宗熙发现他是政府搜捕的人,就将他捕入监狱中。吴禄贞为他向总督说情,这才将他放出来。
可是,宋教仁出来还没与吴禄贞打个照面,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吴禄贞正担心他是不是被日本人抓去了哩,他却突然出现,当然觉得意外了。
宋教仁见周维祯也进来了,大家都对他的突然消失意外,正色对吴禄贞道:“我是朝廷要犯,出狱后担心连累你这新上任的督办,只得到外面躲避一时。”
吴禄贞问:“你怎么现在又来了?”
“我真的要参军!”
“要参加什么军队?”
“才从长春府调来的新军第三镇十二标,我就到其中的一个营来延吉防守吧。”
“你果然是个奸细,竟然把我们最新的军事秘密都探听到了。”吴禄贞给他当胸一拳,见他在椅子上都坐不住,身子往后一仰,连忙将他扶住。
“那是徐世昌的人马。”周维祯解释道,“我们吴督办要利用筹边经费建立自己的新军。”
“原来的吉强军、吉宁军呢?”
“裁减为屯田军。”吴禄贞说,“但需要整顿,淘汰老弱病残,补足空额,那都是外面柏文蔚的事情。”
柏文蔚也知道宋教仁来了,兴冲冲提一只死狗进来了:“有朋至远方来,烹狗待客吧。”
吴禄贞奇怪了:“你怎么知道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