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们驻扎延吉的官吏中,有人过于峻厉,多次使日本人别生枝节,近日事起纷端,只恐边境难平,反而多事……”
“嗯,已见你报告……现在,你可详细道来。”
有了这句话,陈昭常就尽量发泄了:“卑职先汇报路标之事吧。日人在九十余长的延吉地面钉上了木桩,标着朝文的地名与里数……”
“经过我们允许了吗?”
“没有……但是,为朝鲜民众方便之理也说得过去。”
“嗯。”
见总督没有疑意,陈昭常才继续往下说:“可是那吴帮办却在我离延吉之时,派人一夜之间全部拔去。俗话说,架桥铺路,积善成德,对方设立路标也是善举,何必针锋相对、制造对立呢?”
的确,就为这事,驻京日使也照会朝廷,言词诘责,状告吴禄贞“以兵力毁弃江北里程标木”。徐世昌赶紧令人查访,得知吴禄贞已经派人换为汉字地名与里数了,暗暗赞扬他维护主权得力、行动果敢坚决。这事已经过去几天,陈昭常今日才来总督府,这几天他在奉天干什么的?
“还有呢?”
“另外,有日本宪兵与韩国巡警押解两名韩国要犯回朝鲜,途经延吉,又被吴帮办拦截,不仅放走犯人,而且……”
正说到这里,下人送来一张电报,陈昭常知趣地马上停止汇报。徐世昌接来一看,是外务部发来的急电,说是间岛派出所报告了驻京的日使,他们拘拿的韩国要犯被中国官员夺去,并且拘留了韩国巡查,带回衙门审讯,还将他的枪支、制服、帽徽等全部收缴了去……驻日大使特为此向外务部照会,要求惩办官吏,并保证以后不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看到这里,徐世昌刚才对吴禄贞赞赏立即变成否定了:这家伙怎么如此独断专行?难怪忠厚老实的陈昭常也容他不得,不仅是对上司的尊重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讲外交策略,万一把他闹革命那一套端出来,岂不是要惹出国际争端吗?引发两国交战那可不得了……
想到这里,徐世昌摇摇头:“不要说了,知道了。”
陈昭常最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这电报来得正巧,不需要他多说,看来,这事已经告到日本有关部门方面或者北京外务部了,有帮办好瞧的。
说实在话,陈昭常对日本宪兵任意在自己的辖地抓人也有反感,但吴禄贞目中无人,自作自断,事先不请示,事后不汇报,处理问题时竟然也不商量一下,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似乎他就是延吉的太上皇一般。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延吉的第一长官,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八股文章考上进士,一步步才爬到今天这位置的。既任督办,当负责全盘,捅下漏子还需要自己负责的。
何况,边关重要,非比内地,外交复杂,如履薄冰。日人素来强悍,以礼相待还担心惹下祸事,再以强碰硬,不更是惹火烧身?到那时,掉的恐怕不仅是乌纱,更可能是脑袋呀……
徐世昌也有同样的想法:要化解他们两人的矛盾,要平息日本人的愤怒,要平缓朝廷的责难,只有将吴禄贞撤回了。陈昭常虽然迂腐,但忠心耿耿,延吉至今得以安稳,看来他是尽力而为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因此已奏准檄,将他升为吉林巡抚,正好宣布调令,还把自己对吴禄贞的处置办法也说了出来:“我再请奏朝廷,罢免吴禄贞的帮办吧。”
陈昭常一听喜出望外,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没有白费心机,延吉镀金,一年就升官吉抚了,真是祖上荫蔽呀。他本来没指望罢免吴禄贞的,只是想借总督之威促使他就范而已。他如果罢免了,延吉事务恐怕没有接手之人了吧?而延吉仍在自己手下管辖,若无得力之人,那里恐怕难得太平,一旦有失,自己还是要负责的……早知道还要自己管理吉林,干脆随他逞强延吉就是,虽然过火了,但毕竟有效地应付了那些日本人……
“皇恩浩荡,总督提携,卑职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大人恩情啊……”陈昭常跪下磕头谢恩。
徐世昌将他扶了起来:“难得你竭力筹边,内顾国权,外全睦谊,所以延吉事务还赖你之力,你保卫延吉有功,督办一职,仍挑肩上。”
陈昭常一听暗暗叫苦,那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还要兼管着?没有吴禄贞那可是不行的呀,赶紧说:“总督教诲,铭记在心……只是,延吉是边关重地,不能一日无主……再说,吴禄贞又是军机大臣张大人之门生,是否……”
徐世昌当然知道那层关系,否则也不可能要这个刺头在自己身边。但是,张之洞已经因病休朝了。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卖,自己还有另一着哩。于是又叫陈昭常坐下,慢慢道来:“巡抚放心,本帅拟派晓畅军事、慎念劳苦、熟悉日本情况的傅良佐继任帮办,他也是张大人的弟子。你看如何?”
唉,怎么派这个人呢?陈昭常是知道傅良佐的,他是日本士官学校炮科的毕业生,而今是二品衔候选道。此人资格虽老,却是量小刻薄之人,风闻他贪生怕死、腐懦无能,怎么能依靠他挑起边关重担?再如过去与吴禄贞共事省力可不行了,更不能再当甩手掌柜了。
当然,这只是他心中所想,万万不能直言的,现在还得随声附和:“正如总督所言,傅良佐是个干练之人,卑职当尽力与其合谋协力。只是边务事关重大,但恐日本人以迁延为计,循序渐进,我们财力物力都不能长久,如稍有疏忽大意,他们就要乘间抵隙。如果相持过激,又恐成事端,还望朝廷将边患堪虞久悬未决之事早定办法,以正国界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