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当中,只有警察懂汉语,说起来还不流畅,听了半天吴禄贞才听出点头绪。原来,韩警押解的两个韩国人犯了事,逃到延吉来了。日本统监府下令通缉,派出他与两个日本宪兵一起从钟城渡江来,好不容易逮着,请帮办大人把两个犯人交给他带回去,因为事关重大。
吴禄贞问那两人犯了什么事?警察不说,两人说的朝鲜话吴禄贞又听不懂。想起朴吉会说汉语、朝鲜话都说得好,今天到局子街来卖鱼,早上自己出行时还打招呼的,不知道走了没有。赶紧叫个衙役去看看,没多久居然就带来了。
朴吉刚卖完鱼要回家,就被衙役叫住,进了衙门,奇怪吴禄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正要说什么,堂下一个被绑着的人回头来大叫一声。朴吉立即呼喊起来:“吴大人,你怎么把我叔叔抓起来了?”
“他是你叔叔?”吴禄贞走下堂来看这人,年纪比那两人都大,而模样比他们都斯文,就问他犯什么事了。
老人说了几句,朴吉大声喊冤:“他不是我亲叔叔,他叫韩年祥,是韩昌的叔叔,也就是淑子的叔叔。”
“啊,你就是过去曾经给朝鲜丞相当过仆人的韩老先生?”
“就是就是。”朴吉说,“他犯什么事?不就是带你们柏大人去买地图吗?”
“啊呀呀,你不是犯人,你是我们延吉的功臣啊!”吴禄贞边说边给他松绑,还拉着老人坐到堂侧的椅子上,“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怎么能购买到韩国的《大东舆地全图》?那可是证明延吉是中国土地的铁证啊。”
老人坐下来恢复了精神,又说了几句,朴吉翻译道:“那个中年汉子也是因为这件事被抓的,他是汉城招祥旅店的老板,他的罪名就是放走了柏文蔚。当初事泄,筱田审问那两个公子时,两人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夜逃过江来,躲在韩家避难。日本人怎能放过他们?派了巡捕带着两个日本宪兵,要将他们捉拿归案,判以里通外国之罪。”
“你们没罪,绝对没罪。你们也不是叛变国家,你们讲的是事实。我大清国欢迎你们!延吉府欢迎你们!我们要给你们土地、房屋,让你们在这里有安定的生活。”
吴禄贞这边说着,衙役已经把旅店老板的绳子也解开了,还给他们端来了茶。剩下被捆绑着的只有韩警了,着急地问:“他们都成座上宾了……我……我回去怎么……怎么交代呀?”
“你要向本官老实交代”吴禄贞坐上大堂,怒道:“你们韩警凭什么到我大清国的土地上抓人?”
“没……没到你们大清国……是……是在韩国!”警察见帮办发怒,连忙申辩。
吴禄贞冷冷一笑:“间岛素来是我大清国的领土,连你们朝鲜国的史地书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画得明明白白,你们连自己的历史也不尊重?”
“是……是日本人说……说间岛是韩国的……”
“日本人?哈哈哈……”吴禄贞大笑,“日本人是你爹还是你妈?他们口口声声说汉人欺负你们,其实是你们为虎作伥,欺负自己的同胞!你还配当警察?赶快扒下你的狗皮,给我滚回去,从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
衙役给他解开绳索,他有了生路,赶紧取下长枪,摘了帽子,脱了外衣跑了。
吴禄贞这才想起不见柏文蔚与周维祯两人,尤其是柏文蔚,他应该来向两位恩人答谢呀,于是高喊:“柏文蔚,柏参谋--”
“帮办,叫我吗?标下来了--”柏文蔚应声而入,手里抱个孩子。
“叫你办正经事,把谁家的孩子抱来了?”吴禄贞正色道。柏文蔚还没答话,周维祯又抱个女孩子进来了,他一看头脑清醒过来,赶紧来接,那女孩子已经脆声声地叫了一声:“爹爹--”
不是自己的一双儿女是谁的孩子?这时,他看见妻子也款款地朝他走来,吴禄贞只有傻笑的份了。
陈昭常见总督从来不空手。这次,带来一支大人参,雪藕一般粗,连见多识广的徐世昌也说大开眼界。
这人参,正是朴老汉挖来的百年老参,开始被崔哨长抢去,又被吴禄贞在军营平叛中勒令发还。为了家中盖房子为儿子娶亲卖了,买人参的粮商为让他运面粉过图们江,就将这支巨参贿赂了督办放行,他就带来奉天送礼了。
他不能不来,为了延吉许多不可解决的难题,为了副手为所欲为的行为,为了边地不可预测且无法控制的后果,他担当不了这个责任。总督见了人参大加赞赏:“延吉是块宝地啊!就凭如此之大的人参,也不能让日本人占了去!”
“是的,是的,那里物华天宝,所以日本人垂唌三尺,我们与之针锋相对,十分艰难……”
“尔等上任之后,能维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功劳不小啊。”徐世昌安抚着督办。
陈昭常立即把功劳让给上司:“卑职年来伏念国家疆土,尺寸必争,竭力筹边,无敢退让。这是总督教诲有方,也是疆臣守土之责,理所当然的。”
徐世昌当然听出他自谦中的自夸,不得不再赞扬他几句:“嗯,你们勉力图维,夙夜忧患,延吉能有今日,实赖你与授卿之力啊,有功,有功!”
“多谢大人褒奖!”陈昭常听到徐世昌把功劳分了一半给吴禄贞,心中老大不快,于是又说,“有些事情书信传递不便,特来向大人当面汇报……”
“有事你就说吧。”徐世昌早看过他的“小报告”,今天当然知道他的来意。
“总督是知道的,日方函电交驰,让卑职口舌难辩,智尽能疲,才能俱窄,恐怕再难维持下去了……”
见他吞吞吐吐,似有苦衷,送着厚礼竟然是来辞职,总督于是明知故问:“督办有何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