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只是个唱戏的弱女子,可从戏剧中受到了不少传统教育,早把爱国爱民的忠臣良当作自己的楷模,将老旦扮演慈母的深明大义烂熟于胸,最盼望能如同佘老太君一样挂帅领兵。
沙俄的觊觎、日本的垂涎,都让东三省百姓如坐火山口上,迫切盼望朝廷派强吏、出强兵,镇守边疆,保人民安居乐业,终于盼来了徐世昌为任东三省总监管三省将军事务。听说他来自军机处,又是袁世凯的结拜兄弟,自然有权有势,除了巡警老部下外,还有北洋军作坚强后盾,谁知他并没有带多少人马来,手下的军官只知道看戏,老百姓还有什么指望?
这日上演折子戏,她的岳母刺字在上半场,换妆早,憋不住一腔义愤,拦住最后出场的吴禄贞责问一番。
见对方正色相对却不严厉,她又鼓足勇气说:“演戏就是给人看的,大人来观看演出,是对我们的赏识,也是我们的荣幸。只是,你们千里迢迢出关,难道就是为看戏来的?”
问得好!京城的名优名坤多了去,看来她是其中之一,但她的言外之意,是说我除了看戏不干别的事?这真太冤枉人了,吴禄贞愤愤不平。
他们抵达之初,就接到前吉林将军的咨称:日人柴四郎的间岛远征队已经过江,到夹皮沟金矿的日本人也如同幽灵一般窥伺不息,报告那情况的正是柏文蔚,已经引起外务部的注意,朝廷速召徐世昌密切注意界务情况,布置防御。
徐世昌一面派道元王崇文到了金矿区,名为调查矿产,实则侦察日本人在那里的活动情况。同时致电吉林巡抚朱家宝,要他将中韩界务交涉旧案送奉天来备考,还请外务部命驻韩总领事选择熟悉边务的官员携带界图来侯用……
这些电文的拟稿及资料的摘录整理等,都是吴禄贞经办的,还提出了许多建议,可是徐世昌并不采纳。因为当时朝廷重臣都为吴禄贞讲话,又知他懂日文、通军事,才携带他来东北的,但这家伙毕竟是西北才遣送回来的“准要犯”,差点被处决的人,又才与之共事,徐总督并不了解也不信任他。
吴禄贞心中有数,但这些情况,怎能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说?剧场门前即为当街通衢,车如流水马如龙,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时髦女子对话多时,他已经局促不安,于是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灵机一动,问:“请问小姐,您是……”
“我是中国人!我……”这边也不想立即把姓名告诉他,脖子一犟,头一偏,看见来了一个日本人,陡然色变,把下面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走来的日本人对她看也不看,从侧面拍了拍吴禄贞的肩膀:“绶卿,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吴禄贞回头一看,穿和服的人长着一双卧蚕眉,蓄着仁丹胡子,瘦削的脸上一双深沉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宋……”
对方又对他拍一掌,这一掌更重:“送一下贞村吧!授卿。”
“呀,是贞村老弟呀,当然要送送你。”吴禄贞立即明白过来,握住来者的手。
巧遇宋教仁了,吴禄贞很兴奋,他乡遇故知啊。虽然宋教仁是湖南桃源人,但也是同盟会的通知。1904年春同黄兴等在长沙创立华兴会还任副会长,当年11月,他们策划于慈禧太后生日时在长沙发动武装起义,谁知事泄,只身逃亡日本,先后在东京法政大学及早稻田大学读书,他们见过面,怎么现在回东北来了?
余秀不认识,以为真是个日本人。心想:延吉还有救吗?朝廷派来的官员除了看戏还与日本人称兄道弟的,不把东北卖掉才怪!于是愤然转身,进了剧场,从门洞里飘出一句雄浑苍凉的唱腔:“沙场征战千百回,哪一仗不死我杨家人……”
吴禄贞正要与来人走开,听到这句停下来,赶紧回头问门房:“谁在唱?”
“就是与大人您刚才说话的余老板啊!”门房恭敬地回答。
“啊,是她!”吴禄贞欣喜若狂,就要往剧场跑,握着的手还没放,却被宋教仁拖住了。
“怎么?你竟然重色轻友?”
“糊涂!我真是糊涂!”吴禄贞反身拍了来人一巴掌,“宋老弟!我看他十几场戏,竟然对面不相识,刚才与我说话的就是红透奉天的老旦余秀啊!”
对方冷冷地说:“别提我的姓名!老兄英雄气短,竟对一个名优十分倾心?”
吴禄贞赶紧放低了声音:“在下何止是倾心,我是十分爱慕、十分敬仰、十分怜悯--可惜她出身女流又身为优伶,如也能到日本留学,保不准还是秋瑾女侠第二人哩。”
“哼,你还记得她?可惜啊,璇卿(秋瑾的表字)的尸骨未寒,她的同仁竟在他乡看戏捧优!”
吴禄贞大吃一惊,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秋瑾?怎么?宋教仁,你,你告诉我,她怎么了?快!”
宋教仁把他的手拂去,用几乎咬牙切齿的低音说:“告诉过你了,我现在叫贞村!是日本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一阵肝裂胆碎的悲痛袭来,吴禄贞拖着灌铅的腿跟宋教仁--不,现在是贞村,向他的住所走去。
一处偏僻的地方,一间破旧的小屋,白天也暗无天日,一盏昏暗的油灯跳动着鬼魅的微光,灯光下吴禄贞的脸色铁青,催着对方赶紧告诉秋瑾的事
宋教仁知道吴禄贞身在官场,却犹如身陷牢笼与世隔绝,现在又发配边关,信息不灵,便把秋瑾遇难的事情告诉了他。
吴禄贞与秋瑾并无深交,虽然同在日本留学过,但一先一后,时间错开了。秋瑾是同盟会的干将,吴禄贞是兴中会的组织者。孙中山将“兴中会”、“光复会”、“华兴会”组成同盟会,可是一个以湖北为根据地,一个在湖南开展活动,早闻其名,未见其人,想那鉴湖女侠可推为中国革命妇女第一人。想不到,光复军起义失败,徐锡麟先赴难,她在大通学校被捕,于七月十五日就义于绍兴轩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