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皇子的乳娘,为什么会有枯荷听雨这样的名字,为什么会葬在仓卫交界的陈州?
尉迟婴此刻的表情,比那坟前的枯荷还要清冷,子虞想问的问题都咽了回去,他在乳娘的坟前,心情如何,自不必多言。
她也跪下去,恭敬的扣了三个头。尉迟婴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有些吃惊,也有些开心。他的心情一五一十都写在脸上,这个时候的尉迟婴,看起来有些孤独。
“卫国有一支叫暗羽的近卫,名义上是近卫,其实便是父皇的杀人工具。皇室中人,处了父皇和我之外,并没有第三人知晓这支近卫的存在。乳娘她……正是那支暗羽卫的创立者。”
“女子?”
“女子如何?你们仓国的皇帝,不也是女子?”尉迟婴说起仓国女皇时,口吻中却无半点尊敬之意,反而带了几分不屑。
子虞不知道他和女皇间有什么过节,也不好多问,只得继续听着。
“暗羽成立之初,父皇还不是皇帝,乳娘是位了不起的女子,是她一手打点,拼杀周旋与权力场上,才为父皇赢得了皇位。”尉迟婴说起这段往事,空洞和失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笼罩在他周围,又冷又阴。
他却侧脸对她笑,那笑容在阴冷中越发显得真诚和柔软,暖如春日。
“那时候我很小,常问父亲为何一定要得到皇位。父亲只会骂我没出息……是乳娘告诉我,父亲和她做着一切,都是为了身为独子的我有一天能继承皇位。”
卫国皇帝只有一位皇子,子虞却是这才知道的。
“乳娘待我很好,对我父亲更是用尽了一生的心血。父亲登基后,她便遣散了暗羽,服毒自尽,将暗羽和那些成为父亲不光彩过去的秘密,都带进了坟墓。”
“暗羽……”
“暗羽不甘如此败落,便在仓卫国境处生存了下来,新的首领,便是千山雪。”
所以沈一才要让尉迟婴出面,暗羽或许会念着旧情,重新投奔旧主之子。毕竟是枯荷听雨的养子,暗卫认主有世袭的传统。只是不知道事到如今,那位千山雪会不会守着这一点旧情。
至于沈一炫富,也是无可厚非,暗羽是不能公开在日光下的存在,要在私下里养活一支近卫,开销必定很大,那么就需要大量的银子。暗羽需要银子,有银子的人愿意出钱得到暗羽,两相契合,正是如鱼得水。
“你认识千山雪?”
“……本来该等到晚上才告诉姑娘这些的,我现在说了,姑娘转身就离开,我又该怎么留人呢?”尉迟婴站起身来,向子虞伸出手。
子虞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递给了他,在逝去的亲人面前,她不想让他难堪。
尉迟婴似乎是看出她这一点,得寸进尺,手臂上一收,顺势将她拉到身侧,握住她的手,对坟墓中的故人道,“乳娘,您看这位姑娘可合您的心意?”
“公子……怎么能如此玩笑。”子虞抽回手去,转身便走。
尉迟婴跟上她,在她身侧满意的笑,也不说话。
他越是这样古怪的笑,越是叫子虞不知所措,她别过脸低下头,不让他看见她脸红。
往回走了一段,尉迟婴忽然停住脚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子虞回头,只见他静静的看着她,眸中的暖色如玉。
“你看,我踩到小石子了。”他抬起脚让她看,子虞望了一眼躺在他脚底的小石子,想着他这样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该是被石子磕了脚心,有些疼吧?
“前面就是马车停放的地方……上了马车就不必再走山路了。”
尉迟婴笑看着她,好像在看世上仅有一件的珍稀古玩,“我累了,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如何?”
子虞将肩上的衣服退下,还给他,“既是这样,公子还是穿上衣衫,受了凉就不好了。”
“这么说,你答应了?”
“嗯?”子虞疑惑,他怎么不再喊她“姑娘”,语气也亲和了许多,不再那么生分。
尉迟婴拉她绕到一块大石旁,将手中的衣服铺在上面,请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旁,只称赞这山林间的空气爽神怡情。
前一刻在坟前还是一脸严肃,这会儿却又好像忘得一干二净,这个人还真是……
“你也想要千山雪?”他忽然侧脸问她,眸含星光。
子虞沉吟片刻,点点头。
“这不好办,沈某人可得罪不起啊……”
“嗯?”
“咳咳……没事没事。对了,听说莫白把监粮使的任务交给了你。金库失窃,你今日跟我出来的目的不只在千山雪,还是为了那日我偷金子的事吧?”尉迟婴的洞察力虽不算一等一的好,但在宫闱生活的人,能有几个单纯……凭他知晓她与莫大夫间这么多隐秘的内幕,不难想见他的实力不弱。
城府不浅,个性却又偏偏明朗。子虞倒是欣赏他这一点,笑道,“那公子可否告知,金库失窃是不是你所为?”
“哎……我偷那一袋金子的时候金库确实还有很多很多金条,但本公子岂是贪图那一库黄金之人?不过是偷东西的瘾犯了,想练练身手而已。”
“……”子虞真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卫国唯一的皇子,坐拥半壁江山,竟然在这山间的大石头上,跟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坦白自己有偷东西的癖好?
尉迟婴却满是不以为然,叹声气道,“不过这一次却得不偿失。金库并无一个看守,甚是无趣。我在金库周围寻了一圈才寻到守卫,没想到他们来追我时,又害死了沈某人的爱马,啧啧……得罪了沈某人,下场可是很凄惨的。”
“沈公子的……马?”
“咳咳,不说这个,我是想声名,我可是有名节的盗侠,只偷东西不杀人。至于那一库金子,确实与我无关。”
子虞信他,整个卫国都是他的,何必贪图这一万黄金。
他说这些,是想告诉她那日金库失窃的可疑之处。金库向来是有重兵把守,为什么他去时却空无一人?这些守卫都是先生亲自挑选,没有命令是不可能擅离岗位。
除非……是接到了撤下去的命令,在这里能下这个命令的人,除了有监粮使令牌的她以外,就只剩下一个人——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