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穿过偌大的空旷花园,走过几道拱门,将一些事的头绪理了理。
“先生,卫国太子与七皇子,是那种关系么?”
“哪一种?”苏慕之的语气轻飘,带了几分笑意。
子虞咽了口气道,“就是,断袖之好那种关系……”
“阿九,祸从口出,这道理你总该懂的。”他微微侧脸,月光染过眉梢眼角,依旧带了几分柔软。
她默然,跟在他后面绕过层层叠叠的回廊,好像这条路走不到尽头,如同这夜不会过去一样。
走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才出了宫门来。苏慕之的脚步不快不慢,正好让她可以跟上,却又不与她靠得太近,月色浓晕下,白衣如雪般飞扬在她眼底,想要伸手去握紧,又不能。
皇城此刻已过了宵禁的时间,宽阔的街道了无人烟,只有巡逻的卫队和打更的更夫偶然路过。她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不坐马车,也不知道这是去哪里。
夜色如水,太过安静的街道,适合整理思绪。如果翠微苑是特务机构,那么女皇便是这机构的主宰者,女皇与她亲近,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目的都在要用她这颗棋子。为什么选在今日见面?翠微苑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随先生来皇城参加五皇子的宴请,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她见过女皇。这样想来,国宴要她参加,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她去做,而且必须是保密的,不能为外人知。
正想到这里,迎面却来了一辆马车,闲散的驶来,车上还有女子的笑声,洋洋洒洒,清脆娇媚。
已经宵禁了,谁的马车如此嚣张?
抬头看了看先生,他并没有停步的意思,她也只能跟着,目光却落在那马车上。车子的软帘垂下,掩得却不严实,晃过几眼便能看见里面有半露着香肩的华服女子,端着酒盏伏在一个锦袍男子身上,娇笑暧昧。
马车从她身边过去,还是忍不住向里面看了看,那锦袍男子的面容,有一瞬间看得很清——是莫大夫!
子虞立刻想到去给先生祝寿的那夜,撞见那个衣衫不整的侍酒女,记得上楼去看到莫大夫手里好像是有一块布条的,正是那女子被扯坏的衣领吧?那时候心思都在如何面对先生这个难题上,竟然没有发现这巧合。
莫大夫似乎也看到她了,马车刚从她身旁驶过,便停了下来。
子虞拉了拉先生的衣角,苏慕之回转身来,正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莫白。
那个酒家女也跟着下了车来,依偎在莫白身上,两人刚走近,浓香便伴着酒气扑面而来。子虞对莫大夫欠身行礼,他也点头回礼,也未对先生鞠躬,仿佛是没有看见先生一般,只对子虞笑道,“正好遇见你了,陪我喝酒如何?”
那酒家女摸着莫白的肩,身子往他身上一软,娇声道,“莫公子,她是哪个楼的姑娘,这样勾莫公子的魂啊……”
莫白轻笑,捏住那女子的下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她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回车上去等我。”
女子怏怏不悦的看了子虞几眼,眉目间全是不屑和厌恶,不过她很听莫白的话,返身回了车上去。
莫白伸手拂上子虞的脸,她避开,他忽然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怎么,害羞?你我之间,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一道白影闪过,压迫在手腕上的重力忽然消失了,再回神,子虞的手已经被苏慕之握住。
他伸臂将她护在身后,对莫白道,“时辰不早,你该送柳姑娘回府了。”
莫白的目光由冷转寒,又再看了子虞一眼,忽然笑了,“师尊真的要我娶柳颜?”
苏慕之淡然道,“你只需做你愿意做的事,我不会迫你。”
莫白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苏慕之微微叹息,子虞听得很清晰,先生与莫大夫这是……闹矛盾了?莫大夫那样的人,睿智沉着,机智果断,也只有在先生面前,才会这样失态吧?因为什么,她也能猜到两三分。
“那位柳姑娘,是何人?”她问。
“左相小女。”苏慕之转身便走,她跟在他身后,又问,“莫大夫不愿意娶那位姑娘,先生何必逼他。”
苏慕之身形微微一顿,便又加快了脚步,子虞跟得很吃力,也顾不上再问什么。
两人转入一个小巷,兜兜转转的岔过几个路口,便到了一座小宅的门口,苏慕之指了指虚掩着的门道,“这里,你可有印象?”
子虞想了很久,也想不起什么,摇了摇头回他道,“没有。”
“跟我进来。”
他上前去,推开门,门上已经结了一层蜘蛛网,却没有一点蛛丝落到他的身上。
子虞跟在后面,进了门去,这是座已经荒废了的小宅,面积不大,也并不华丽,只是一间主房,两间偏房,一个空荡荡的小园而已,别的再没有什么。装潢也并不奢华,而是极简单朴素。
看先生径直进了主房,她并没有直接随他进去,站在这小园里似乎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好像有一点熟悉,但仔细去看园子里的一草一木,石桌小凳,又觉得很陌生。
主房里燃起了灯火,温暖的烛光从破烂的窗口投射出来,竟然让她的心上一颤。
进了主房,房里一如她所料,并没有什么陈设,只是简单的一张床,一副桌案,案上摆了文房四宝和几张泛黄的宣纸,那砚台已经干裂,看来是很久没人用过了。想象一下当初这房子还有人住着的时候,想必该是一处好宅,至少是她喜欢的风格。
苏慕之站在书案前,将上面散乱的毛笔都归到笔架上去。
她看着他卷起那几张泛黄的宣纸,脑海中忽然有一闪而过的熟悉,这样的场景,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
上前一步,伸手摸着朽了的桌沿,指腹凹凸的触感,很亲切。
“这宅子有名字么?”她随意便问出了这句,好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