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忻州,顿号或省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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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年时间,忻州这个不大的地方,我几乎每个地方都用步子量过,也坐上各种线路的公交车一次次走过广场、商厦、医院、政府、移动公司、洗浴中心、忻州师范学院……我甚至知道一把指甲刀商场和超市的差几块钱,哪个街道上的下水井盖子让偷了。两年时间,我熟悉了这个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卖鸭头、蒸肉、花儿、五香豆腐干、瓜子、旧书报、汽车垫、纸扎店、理发店等等的摊主在我心中成了 一道道路标,可是我找不到一条通向这个城市的道路。常常想真的来了这里之后,有什么好处。教育和医疗条件肯定比在县里好,可是其他呢?房子比县里贵好多,一下买不起。妻子工作调不过来(自己拼命努力还这样难办,妻子更不用说了)。自己以后的发展呢,这样就能真的造福百姓为社会做出贡献吗?

作为一个在行政体制中溺水的人,经常看到更多的不公平现象和上访事件。有次看到一群老汉上访,整整一上午坐在市委大门口那块“为人民服务”的大石碑下。他们穿着解放鞋,抽着劣质香烟咳嗽此起彼伏,浓重的体味一走过就扑面而来。这样的老人们,应该坐到沙滩上看大海,或者在公园里打太极拳,最起码也应该坐到农村的向阳弯捉虱子。可是……

尤其是到了冬天,上访的人更多了。主楼前的台阶上,都是一块一块的浓痰,黄的、绿的结成冰,上访的人们身体不是上火就是感冒,可是他们一次一次来,每天坚持来。

很多当官的,在位时一辈子也没有做出多大政绩,可是退休之后,退而不休,带上单位的车,要经费、要办公场所,为社会抹润滑油,像吸食鸦片上瘾一样。

我假如真的进了这个城市,进了这个大楼,真的能做些什么呢?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行为和目的。

红色影片中的革命者为了自由,为了人民,或者说为了自己不被压迫,去革命,去流血卖命,觉得这样的理想才是真正的理想。

想起《百年孤独》中,奥雷连诺上校和他最好的朋友,也同是起义者的上校有几句对话。

你为什么而战?

为保守党。

奥雷连诺上校说,我是为高傲而战。

为高傲而战,是多么富有理想色彩的理由。

可是,我不是李白,我不能仰天大笑出门去。而且,也回不去了。

从我走的那一天,就开始把自己的家乡丢了。每次回代县,朋友们同事们都觉得我是忻州人了,走在家乡熟悉的道路上,钟楼、鼓楼、文庙、城墙、牌楼、阿育王塔都让我陌生起来,唯一熟悉的东西是西大街转角拐弯处布店上面“为人民服务”那几个大字,它诞生于上世纪中叶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但就是觉得亲切。它金黄的底子已经被岁月褪去,红色的大字也斑驳不堪,这就是我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

早上出门,天色昏黄,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上午,关着窗户,也能闻到土味,桌子上、椅子上都是土。树木一动不动,看不到太阳,看不到云,整个天空混沌一片,高大的楼群蒙着一层黄色,倒像是在移动。中午时分,地上都是土,空气中的土腥味更重了。晚上,风终于刮起来了,人们出了一口气。整个晚上,风都没有停,黑暗中各种声音在嘶叫,像无数蒙面人在敲打窗户。一场大沙尘暴席卷了北方几省市,忻州作为山中小城,没有幸免。在这场沙尘暴中,我想尽管是这个城市的局外人,可是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已经与这个城市同行了两年。两年之中,这个城市时时刻刻在发生变化,我也许没有感觉到,现在的忻州肯定不是两年前的忻州,它的变化也有我的一份参与。两年之中,我也肯定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头发少了血脂血压高了,或许在哪个地方又长了一大截,这是忻州赋予我的。

不管沙尘暴,还是和风细雨,毕竟春天来了,一个崭新的开端来了。我已经一头撞进了春天,不管自己能不能看见。忻州对于我,可能是人生泅渡中的一块岛屿,也可能是扎根生长的大地。是我把自己放在了忻州,其实途经忻州到北京、太原、杭州、西安、石家庄、哈尔滨等城市的火车日夜奔跑,正在修建的各种高速铁路和高速公路是一双双脚,还有那些飞翔的文字是隐形的翅膀,我可以奔跑,可以飞翔。

忻州或许就是手中捧着的一只茶杯,自己把它爱惜的太深,松一松手,可能沙尘暴就会瞬息停止,一朵一朵的大花从草坪中盛开,最后变成白面长身的美女。

忻州或许就是坟场中的一片鬼火,越追越追不上,其实停下来,掉转头,它会跟在你屁股后面,离开坟场,它只是一块磷。

春天来了,忻州飞沙走石,我的心里有无数虫子在爬。写下的这些文字,有些地方自相矛盾,但惟有矛盾,说明它们真实。